结束了三天的学术讨论,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躺在学校安排的五星级酒店里。想想明天要住回家里,还有些许的烦心,似乎我的婚姻是他们永恒不变的话题,相较国内复杂的人际关系,我还是更喜欢国外单点一线的简单生活。
嘟。。。嘟。。。嘟。。。
我接听了电话。
“莹莹,是我,圆子,睡了没?”
“还没,今天站了快十个小时,腿快断了,打算待会洗洗就睡了,有什么事么?小美呢?”
“小美已经陪孩子睡了,那个,东子,我打听到了。找到他可不容易,这个年代竟然有人不怎么用手机。明天有空吗?我带你去见他,稍微有点远。”
我有些迟疑,说:”好,那我准备一下。“
”那明天见。“
”明天见。“
说是准备,却不知道准备什么,我戴上一副茶灰色的金边眼镜,用来遮盖住熬夜出来的黑眼圈,坐上了小圆子的车。
远离市区,一段高速加之一阵略有颠簸的乡道,约莫两个小时我们抵达了邻市一个陌生小镇上,几近中午。车辆此时在一条看似镇中心主干道却又明显年久失修的水泥路上缓速前行,路两旁人流稀少,但偶尔会有骑着电瓶车的老年人横在马路中央,稀稀拉拉的商铺打着败落的广告牌,有的直接贴着喷着文字,转让。车在一栋多层的筒子楼停了下来,青色的外墙如同秋冬天干燥的皮肤一样脱落着墙皮。圆子告诉我他就住在这,七楼顶层,现在快到吃饭时间,应该快放学回来了,我们在楼下等等。说完,他从手里拿出一包香烟,熟练的用打火机点燃,嘴巴里开始吞吐着银灰色的云雾。我说,你这样对身体不好,要戒。他说,你管不着。
没多久,马路尽头出现了几个小点,零星已经有几个孩子隐约可见,几个孩子背着小书包越来越近,看似在追逐。最前面的跑的是两个小男孩,一个矮胖,一个清瘦,一边跑又不时停下来往后看。后面一个小女孩,离着十来米远,怎么都追不上,喘着气,不时停下来双手叉着腰,喊,你们给我站住,老师找你们。两个男孩像没听到,回头瞅瞅,看着近了就跑跑,远了就停下来再看看再走走。女孩看没效果,又起身向前冲,反复几次,只听“哎呀”一声,双手向前,已经趴在地上,脸上粘满了灰土,哭了起来。两个男孩刚跑过我身边,听着哭声,互相看看,又跑了回去,围着小女孩不知咋办。胖点的说,别哭了,我们不跑了。瘦点的补充说,你摔哪了。女孩哭的更凶了,俩男孩蹲下,赶紧从书包里翻找物品,胖男孩找到了一个手帕,递了过去。女孩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此时已被瘦男孩扶起,拍了拍身上的土,抬起脚想踹人,发现提不起来,又哎呦一声蹲了下去。瘦的说,你这脚估计崴了,走不了路,回家肯定会被张阿姨问,你可别说是追我俩崴的,就说你自己不小心弄的,回头我请你吃冰棍。女孩说,不行,我不仅找我妈告状,还说你们上课老睡觉,潘老师找你们谈话都不去,下课就跑。这下俩男孩犯了难,瘦的想想说,那这样吧,周末我爸带我去市里的游乐场玩,回去找张阿姨说把你也带上,咋样。女孩这下涂着几道泪泥痕迹的脸上露出两排带着山洞的白牙,说,成交。胖男孩呼了一口气说,这下好了,那现在你走不了路,我劲大,背你吧。女孩说,不成,我要许可来背。那个叫许可的瘦男孩苦笑了一下说,好,待会背不动了再换吧。她说,好。许可弯下身子,待女孩将双臂搂在他脖子上,起身后一小步一小步向前走着,胖些的男孩左右手各挎一个书包,渐渐的跟着他们消失再马路另一头。
圆子抽完了两根烟,将燃尽的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灭,又左右捻了几下,像踩死一只虫子,说,妈的,不管到了哪个年代,还是靠颜值来决定一切。我说,你肤浅。他说,我只陈述事实,落花有意,流水未必有情。我不语,只是觉得中午有些燥热。马路上的孩童逐渐多了起来,像开启的水闸。孩童大多自行回家,偶尔也有大爷大妈来接的,看不到年轻人,这样我们站在这里就显得有些突兀,马路上不时会飘来注视的目光,如同看到了外国人。一位看起来面善些的老阿姨带着孙子从身旁走过,我问,阿姨,你们这年轻人怎么看不到。阿姨说,这不都在城里打工么,这小地方哪有年轻人,工资低也呆不住,就把娃娃给老年人一扔,自己快活去了,正常的很嘞。听完,我的思绪在飘,那他为什么来这个地方。
不多时,人群稀松开来,很快一条马路回复到先前的平静。一会,几个男子出现在视线内,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我还是从那身形上认出了他,依旧消瘦的体型,一头乱匆匆的头发,在几个年纪略大的中年人之间说笑着。走近了,他向他人告别,可以看到脸上黑了不少,像经历过强烈的日晒,眼角爬着几道刀刻般的褶子,嘴巴一圈的胡须已经蔓延到脖子上,手肘间揣着一本书。他轻笑的看了看我,又瞅瞅圆子和他的车,目光又回到了我身上,但没停留多久,走过我身后说,来了就上来坐坐吧。圆子说,我不去了,楼下等你们。他扭头说,你不怕我们孤男寡女出什么事情,好久不见,一起聊聊吧。圆子说,不用,不是我找你,她要是出什么事,八成也是她想出事情。我恨恨的瞪了过去,圆子扭头坐到车里去了。
我跟着上了楼,望着这个心心念的人在前面领着路,就像当年领着我去看广场上的喷泉。这栋楼应该是八九十年代的老建筑,电梯的建制费用太贵,为了规避国家建筑八层以上要有电梯的要求,刚好七层,上下只能爬楼梯。楼梯层与层之间摆满了废弃物,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墙体已经被烧火的烟熏黑,加之对外的窗户窄小,即使白天楼梯也很阴暗。爬了一阵,扶梯上全是灰,没有的扶,才到五楼,楼道稍微光亮些,我就爬不动了。我说,歇歇吧。他说,好。我问,你怎么住这,这感觉都快成危楼了。他说,当初来学校的时候宿舍满了,临时安排到这的,这一住就习惯了,天天上下楼可以锻炼身体,宿舍后来有位置了,但是是双人间,觉得还是一个人清闲,就没搬过去。这时候我仔细看他,虽然有些胡子邋遢,但眼神还是很清澈,反着光,黑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很精神。我说,你现在还单着吗,刚你说孤男寡女,我还很诧异,以为你早成家了。他说,算单身也不算,平时就一个人住。我说,哦,那我知道了,就是有暧昧的说不清楚的女的,那我万一碰上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刚也没多想,应该带团子来的。他说,没事,她不会介意,也碰不到,你该歇够了,继续上楼吧。
到了七层,口头的最西户,一扇漆绿色木门,门底漏着光,门上挂着一把铜锁,感觉圆子一膀子就能撞开。他打开门说,家里简陋,没准备什么,那有椅子,你坐,坐床上也行。屋子大约十平方,外通着一个朝北的小阳台,屋内没有装修,白墙水泥地,头顶挂着一个电风扇,粘满了灰。家具可以说是极简,单人床,书桌椅子,还有一台电视机。床上跟书桌上铺满了书,不清楚的还以为他是卖书的二道贩子。我说,这儿这么乱,我帮你收拾吧。说完,就把书一本一本归类落好,摆整齐。他傻笑笑,用一个老式热水壶帮我倒了一碗水放桌子上,有点烫,先晾着。
我问,你这不像有女人的样子。他说,她住的远,来不了。我哦了一声,手里随便翻着刚拾掇出来的一本书。他问,你还好吗。我说,挺好,拖你的祝福,谈了两次恋爱,离了一次婚。他说,那就挺好,甩了几次外国人,为国人争气了。我说,你变贫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他说,一个普通人,没你学历高。我说,学历高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人要。他说,那是你条件太好,眼光又高,都看不上。我说,那你怎么没看上。他说,看上了啊,只是发现高攀不起。我有些难受,说,你变了心,别用这些理由来搪塞我,好吗。他说,我没有,都是真话,确实配不上,当年你一走了之之后想的很清楚,你不也看不上我吗。我说,怎么可能,我们约好了那晚,我带着行李在火车站,看着火车走后哭着等了你三个小时,再往后我爸把我锁起来,强制送我出国,我写信给你,你很久只回了一封,说什么死心什么的,你要把话讲清楚。我已经哭了出来,嘴角能尝到咸味。他看了看我,没说话,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墙上的壁挂时钟。时间仿佛停滞,秒针缓缓的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到了数字六再往十二自下而上的时候,行走格外吃力,他说,该换电池了。站起身又坐了下来说,我时间不多,但是我也想讲清楚,也许很长,或许我还要找人帮我代下课,你下午都有时间么,听听我的故事。我点点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说,好,你仔细听,我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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