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卷

《自来卷》

我讨厌我的卷发

就像我讨厌我自己一样

就像我讨厌我双脚所站的位置和我生所占据的时间一样

非常讨厌

但是，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把它剪掉、拔掉，或烧掉

我想就是我死了，处理我后事的人大概也拿它没办法

——据说，头发比骨头还难腐烂

除非火葬

嗯，这是干净，又环保的办法

——除了浪费一点煤，或汽油，或别的什么燃料？我想我需要先了解一下火葬。不过，还是要提前感谢那些烧我的人——感谢不弃，虽然那是你们的工作

不过，到底是了不起的发明，火葬，它可以帮助我处理掉我的卷发，彻彻底底、干干净净——那是我终其一生心有余力不及的事情

还有我的骨头、皮肉，我这个人

总之，起码形式上，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现在，我还是拿它没办法

我总是拿它没办法

如果我不用卡子把它别住，它们就会像一堆乱草一样堆在我的额上

真真一堆乱草，蓬蓬如飞

有时是一圈，尤其梳了很久，或很久没梳了以后

炸如狮鬃

我总是揪着它们、扭着它们，左一个卡子右一个卡子，包括前前后后

我不希望那么乱，起码，看上去不要那么乱

我无法忍受乱

我终于可以从镜子里走出来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每一天早晨，给自己从头开始的力量和勇气

可是一天，多么漫长，多少变数

它们还是慢慢地乱了

彻底地乱了

我没有气力再次走入镜中，甚至

偷偷看镜子一眼

我盼望这一天快些结束

我盼望每一天快些结束

我甚至盼望所有的早晨都不要再到来，时间

永远搁浅在黑夜的沙滩之上

我可以躺在那里，沐浴黑暗，给自己放个长长的长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