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 15

作者: 暮鼓有期 | 来源:发表于2024-05-25 03:40 被阅读0次

    上海已经来到周四的早上6点,而里昂距离周四还有一个小时。

    眼下索恩河畔的景观灯已经被悉数关闭,清澈的河面倒映着因多云而泛黄的天空。其实时间再往前推几个小时的话,褶皱的河面映着岸边古老建筑墙壁上的璀璨,灿烂又厚重。

    里昂不止这一条河,在索恩河的东边还有一条罗讷河。两条河在里昂市中心围起了一座半岛,又在里昂的南部交汇。而后它们一路南下,与地中海的阳光和海风一起,造就了世界上最负盛名的葡萄酒产区。

    Voir集团创始人的家乡就在这,他办公室里萦绕的酒香也来自于此。

    十年前Voir集团成功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的时候,李庭曾经有幸喝到过一瓶在他出生那年产出的葡萄酒。那时他还是个实习生,发型也还是中规中矩的三七偏分,未经烫染的黑色头发在阳光下显得健康而自然。

    按说一个普通的实习生本不该有这么好的待遇,但李庭在这桩险些停滞不前的并购案中起到了至关紧要的作用,又在后来干脆挑起了主导并购案的大梁,早已不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

    随后他与另一位翻译顾问一起挑灯夜战,在2007年的夏天递交了招股书,才让Voir在当年的年尾成功挂牌。他们不仅赶上了美股牛市的尾声,也圆了创始人兼董事长阿克塞尔的毕生夙愿。

    李庭一战成名,阿克塞尔十分看重他,特意开了一瓶和李庭年纪一样大的葡萄酒为彼此庆功。

    随后李庭就被总裁维克要求,“希望你能够尽快融入这里,你的语言非常标准,但你的形象最好也和你的语言一样,看起来像个本地人。”

    他说得委婉又直接,李庭听懂了。

    后来李庭完成了毕业论文再出现在公司的时候,一头金色鸟巢头配着他原本就很高挑的鼻梁,还有那个Gabriel Li的名字,大家纷纷问他“你来自哪座城市”而不是“哪个国家”。

    那年李庭27岁,刚刚博士毕业,总裁维克说“Voir集团最耀眼的辉煌必将有你的力量”。

    而如今李庭35岁了,作为Voir集团副总裁,他下午刚被总裁维克阴阳怪气,“提出出售沃华的是你,如今为了下属的方案费尽力气的也是你。Gabriel,彼时你的恩师出事,你第一反应可是商场无父子公司无师徒,我倒是第一次看你这么铁汉柔情。”

    李庭也不争辩,“如果能做高些营收,沃华也能卖个好价钱。”

    线上会议室里的两个人谁也没开视频,维克在那头发出敷衍的声音,“嗯嗯嗯,是是是。刚好你未婚,你的新女下属也是。”

    随后一拍桌子,“我提醒你Gabriel,公司严禁多重关系。”

    所谓多重关系,就比如“既是下属,又是恋人”。

    但李庭仍旧淡定,“她结婚了,在Rainie来之前。至于这部分条款,维克先生,这还是我参与翻译的,我自然记得。”

    现下李庭刚刚洗完澡,只穿了一条浅灰色的平角短裤,身上肌肉线条分明。他顺手关了浴室的灯,穿过走廊进了卧室。

    卧室巨大的落地窗前,浅蓝色的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天花板上圆形的吸顶灯没有开启,只余床头柜上暖黄色的台灯吞没了手机屏幕散发出的亮光。

    他拿起来,是沈君译的消息,“你们最近是不是很忙?”

    “嗯,有点忙。小敏没回你消息是吧?”

    那边很快回复,“倒也不是,现在我和她一起住。就是,她最近对我都很冷淡。但那天其实我是把她哄好了的。”

    李庭面无表情快速打字,“帮不了你。我先睡了,7个小时之内,我不会找她开会。”

    他发完这条又想了想,“你10点上班,怎么起那么早?”

    “准备起来给老婆做早饭呗。你们沃华又没食堂。”

    李庭没再回复。他一面在床边坐下,一面离开了沈君译的聊天窗,从置顶列表中找到了江墨,点进去。

    最近的一条消息是他回复的发射爱心表情,而在这个表情图片之前,是她发过来的“祝你好运”。

    他向上翻了翻屏幕,随后又伸手点开右上角的选项,轻车熟路打开了去年3月的聊天记录。

    他们的聊天记录从“你已经添加了‘咩咩咩咩’,现在开始聊天吧”开始,随后是江墨惯用的鲨鱼递花表情,配着一句“学长的头像好素呀”。

    彼时他的头像是一张纯白色的图片,名字简单得只有一个点。他注册这个号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也从来都没想过要改。原因很简单,他不在国内混,国内的社交形象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以至于朋友圈都是一片空白。

    这样的空白引起了误会,江墨随后就很沮丧地跟他说,“学长朋友圈有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吗?为什么还要屏蔽我呀?”

    两个人彼时的你来我往如今看来就是一场鸡同鸭讲,江墨以为李庭朋友圈代表空白的那条横线意味着屏蔽,而李庭甚至都不知道朋友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试图解释,但江墨发了更加沮丧的表情,“原来学长这个号是个小号吗?我对学长来说,是需要这样防备的人吗?”

    李庭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的莫名,但那头江墨字里行间的沮丧又让他觉得实在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他就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江墨的理由倒是非常直接,“谁的通讯录里连十个人都不到的啊!我打游戏用的小号都有快两百个人……”

    李庭觉得这没法继续解释,他干脆就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放了一张照片。

    而后他给江墨发去了消息,“那是我手机里的第一张图片,我把它作为我的第一条朋友圈,以此避免可能产生的误会。我的确不常用国内的社交软件,我十九岁离家后一直在国外,至于高中的同学,我觉得没有恢复联系的必要。所以通讯录里的七个人,除了你,就是我爸,我发小,我发小的爸妈,还有我的两位恩师。这就不一一截图给你看了,希望你理解。”

    那张照片里一张字条被放在深棕色的桌面上,白纸微微泛黄,蓝黑的钢笔字迹娟秀清晰,“霜爷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牛轧糖,俩小孩吃不完就搁那玩起来了”。

    其实李庭并不知道这张字条意味着什么。但彼时他刚到美国,这张中文字条缓解了他初到异乡时的焦虑和不安,于是就一直被他妥帖收藏。

    这场小误会让两个人的关系迅速拉近,江墨也经常和李庭互相在朋友圈里点赞,也总是江墨更热情一点。只是李庭一直执拗地觉得自己没能完全放下过去,还总是和江墨强调,“我觉得这对你不公平”。

    聊天记录又被翻到了底,李庭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0点刚过没多久。

    他退回到江墨的聊天界面,随后又从相册里点开一张照片。

    白色的圆形瓷盘里静静放着一只金黄的可颂,层次分明的褶皱外壳看起来酥脆可口。一抹早晨的阳光洒在深棕色的木质桌面上,配着旁边那杯热气氤氲的咖啡,隔着屏幕似乎都能闻到小麦的香气。

    “嘿嘿,墨墨早上好。我睡啦,7小时后见。”

    他刚把这条消息发出去,江墨的消息就出现在屏幕上,“是学长自己做的吗?哇好想吃一口呀。”

    李庭挑眉,不自觉勾起嘴角,“是呢,下次烤给墨墨吃。但墨墨不是10点上班吗,怎么7点多就醒了呢?”

    江墨输入了好一会儿,“因为我家离新公司远呀,我想吃到公司的早饭的话,8点半要出门啦。我喜欢赖床,我就早点醒。”

    “上次去墨墨家,是在长宁吗?”

    “离长宁很近,其实是在闵行,都快青浦了。然而我新公司在徐汇……之前在长宁的时候性价比真的很高,我带你走过的,很近。那会儿我就可以睡到8点半再起床。”

    “沃华不是9点上班吗?我听说Gabriel每个月都看考勤表。”

    其实这哪用听说,每个月都看考勤表的人正是李庭他自己。他躺下来,伸手把灯罩向另一个方向推了推,这般床头的灯光就不至于让他觉得很刺眼。

    屏幕上江墨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是啊,托Gabriel的福,我每天五分钟洗漱,十分钟化妆,剩下十五分钟冲出家门,练了一身穿高跟鞋跑步的好功夫,稳定8点59打卡上班。”

    “你这样不会扭到脚吗?”

    “刚开始的时候比较惨,天天都在扭脚,差点卡都不够补,幸亏还有年假。后来习惯了就好了,早起反正不可能早起的,他Gabriel不配我早起。”

    李庭转过身子,背朝着灯。他双手打字,“看来墨墨真的很讨厌这个Gabriel。”

    末了叹了口气。

    那头的江墨显然并不知道李庭现下的无奈,她的消息回得很快,“学长别见怪,今天沃华发工资,下午他给我批的那笔竞业就会到账。我每个月这个时候都特别恨他,所以忍不住就想骂两句。”

    随后她发了个比心表情,“好啦学长,你那边不早了,快休息吧。你那边早上,我这边下午的时候,我们再聊。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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