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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开头的三句话的翻译问题

《雪国》开头的三句话的翻译问题

作者: 尤雾的罪与罚 | 来源:发表于2019-07-15 16:09 被阅读0次

    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と、雪国であった。

    从《雪国》的第一句话开始,就给翻译者出了难题。且看第一个词“国境”,这里的日语词“国境”,意义迥异于汉语中的同形词。这里的“国”,指的是从上野国到越后国的国境。问题在于,这里的“上野国”和“越后国”并不是小说背景里所存在的真实之“国”,而是古代的大名封国,类似于中国的“吴国”、“越国”之类。江户时代废国置藩,维新后又废藩置县,才有了今天的“长野县”和“新潟县”。叶渭渠将其翻译成“县境”,乃是出于这点考虑。不过,这里的“国”和“县”在表义上是有所不同的。称为“国境”,暗中带有了一层把空间历史化的色彩。同时,“国境”之“国”和本句中的“雪国”之“国”又前后照应,表示从一个历史中先有之“国”,到了另一个较为抽象的“雪之国”。翻译成“县境”,从意义上来说便于理解,但是在诗意上也是有所牺牲的。

    “長い”是不是要翻译成“长长的”?这也是日译中的一大难题。因为汉语以双音词为主,尤其是形容词,譬如说“红的”总不如“红色的”、“鲜红的”更显自然。我们会习惯于说“今天天气很好”或“今天天气不错”,而不是“今天天气好”。不过单音词在转双音的过程里,事实上常常依习惯补充上了人情的色彩。因为现代汉语的表达本身具备强烈口语化的色彩,而日语不一样,日语里口语和书面语的表达有截然不同的区分。客观描述和口语所采取的语言可以具备很大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在汉语里难以得到明显区分。“长的”和“长长的”之间,在语感上显然有着很鲜明的不同。在这里,实际上就是最客观的修饰,表示“长”,然而在汉语里这样的冰冷客观叙述会显得相当生硬,于是难免依语境会译为“长长的”、“狭长的”之类。

    “的”也是一个问题。在日语里,“国境の”和“長い”叠加没有问题。而汉语里,当一连串修饰词反复叠加在一起时,怎样来使用“的”而不影响表达上的重复感,这是要依靠翻译家相当良好的语感才能完成的任务。在这句话里还不甚明显,不过当更多的定语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之时,这个问题会显得非常严重。处理不好“的”字,会让整个表达显得非常滑稽且不自然。

    “トンネル”就是隧道,叶渭渠译为甬道。不过这里采用片假名来书写“トンネル”,不仅仅是单纯表义的问题。对于日语来说,片假名外来词其实具有一种“现代性”的意味,这个“トンネル”在这里至少可以找到三个层面的表达。一是片假名所暗示的从“国境”到“トンネル”之间的历史纵深感,二是从历史化的“国境”到抽象的“雪国”之间的某种过渡,这种过渡要依靠用片假名书写的“トンネル”来完成,三才是具体的火车所通过的山间隧道。需要注意的是,在这里“火车”,或者说“汽車”,并没有出现。在这句话里,穿过“トンネル”的主体其实是缺失的。

    “抜ける”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穿过、越过、通过。可是“抜ける”比起这些译词来说,还多了一层感受,就是力量感。这是“抜ける”和“通る”之间不一样的地方。“抜ける”如其汉字表达意义,有一种“拔除”,从山间穿刺过的力量感。在汉语里,其实类似于“透过”中“透”的感觉,依靠一种力量来穿透对象。可惜汉语里没有这样的表达,因为“透过”总是谈论抽象对象时使用,你说火车“透过”隧道,或者“穿透”隧道,这就不像中文了。

    “雪国であった”,这才是整句句子的主句。其实整个句子所表达的是一个存在,而不是动作过程。这里并不是“雪国になった”或者“雪国に来た”,而是“であった”。这里的“であった”是客观描述的一个显著标志。在整部小说里,采用“である”的,就表示作者出来说话了,而人物口语又有口语的特征,这是汉语里表达不出来的。不过更重要的是,这句句子并不是讲在什么状态下来到了雪国,而是雪国本身“是”什么。雪国从来就在那里,是一个基本存在,而不是在状态的变化中所达成之点。有一个潜在的问题是,“什么是雪国?”,遂有了“这就是雪国”。同时,这个“雪之国”唯有越过国境才能够达成,寻找到其存在,在这个表达里,“雪国”有了一层桃花源般的色彩。这些表达蕴藏在日语本身的语感之中,在现代汉语翻译里,难免有所损失。比较恰当的翻译倒是在古代汉语里可以找到,“雪国也”。

    夜の底が白くなった。

    “夜の底”,这个“底”又令人遐想。叶渭渠翻译成“夜空下一片白茫茫”,在汉语里非常自然优美,可是也添加了不少属于现代汉语的温情脉脉的感觉。若是直接来翻译的话,其实整句话冷漠得多,“夜下变白了”。“夜の底”是一个名词,一个抽象的空间,有一种天地之感。可是到了汉语里不得不处理为关系性的介词。在日语原文里本身所具备的动态变化之感,到汉语里难免变成了单表存在的状态。

    信号所に汽車が止まった。

    正是有了前一句里的“白くなった”,才有了本句里的“止まった”,有一种变化被强行终止了。在整节中,这几个动词是微妙相对的。从“であった”,到“なった”,再到“止まった”,故事的大幕缓缓打开。承接着前一句里天地之间变白的空间,因此这里首先出现的是“信号所に”,一个表示空间的具体位置,随后才出现了整节里的主体“汽車”,并回应开始处的“抜ける”。整个开头具备一种动静关系,并且依靠语言的内在张力,也暗示了某种历史化的情境,而这些感受只有在日语原文里才能获得体会,也是译文所难及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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