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島記

    最是那一弧青花瓷般的天，那一种澄澈明净的冰川般的蓝足以震摄住随列车缓缓降速的心，不由得化作那一缕天上的云、那一纹海上的波，悠悠如柳絮因风而起，软绵无力。车站那鹅黄色的墙、绛红色的顶，裹挟着熙熙攘攘、色彩纷繁的人，对于一座滨海之城而言，再怎样丰富的颜色互相碰撞也是不为过的，天下洒落了一地光化解为五彩，海上倒映出摇曳的影光怪陆离。

    平整的天际线，宛如一抹齐刘海，再也遮不住驰荡的眼；静美的海平面，便是深深闺阁里的一面梳妆镜，欲罢不能地把半身现。

    栈桥修长的细柳腰款款地探向一望无际的海，不见鸥鸟，但闻声声海涛。大教堂的钟声与弥撒或许鲜有响起，不远处的阶梯上几名蓝眼睛的异国面孔默默地抽着烟、凝望着高耸的大钟楼。前地的石板路面开膛破肚地大搞维修，灰头土脸的机器低沉着嗓子时不时吼叫着，萝莉、正太与小情侣不厌其烦地卖弄着各种造型、咔咔声不绝于耳，还有一旁的狗不顾一切地撒欢着到处乱跑。夹杂碎石与鹅卵的大斜坡直挺挺地插进了中山路商业街的喧闹与繁华，鳞次栉比的海产品批发商铺无需歇斯底里地叫卖，仅凭随风弥散的咸腥味道便足以吸引来一拨又一拨的旅人前来。

    这一座城池依海而建，以海为生，也因海而风骚。小青岛长又长的防风堤迎面扑来习习凉风，晴朗的日光在头顶如倾盆大雨下令人无处躲藏，乳白色的小灯塔不再闪着亮光，波澜不惊的港湾里停泊着几艘巨大的军舰遥相对望。狂野的青年敞开着衣襟、驾驶着野马一般的游艇在水面疾驰，划出一道道白色的飞浪。沿着海在簇簇礁石与丛丛树林夹缝间建筑的公园里，步道上的人正在往碣石上爬、碣石上的人正对着远方大喊大叫。海天相接处当是那海水浴场，一阵又一阵的潮水是猜不透的小孩儿，时而翻滚起多多硕大如雪莲的浪花，在沙滩上甩出了迷离的水纹，时而如风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像一支沾染了淡墨的笔轻轻地渲染。一侧的小鱼山与信号山相对而出，像春雨后猛长的竹笋的塔与三朵蘑菇模样的信号台，一廋一胖的，活脱脱就像是说相声的一对绝妙搭档、活宝。

    生于斯、长于斯，这座海滨城市因为海洋、因为良港而充满撩人的热辣风情，但是碧海蓝天决不是唯一的靓颜，绿树红瓦更具有别样的情趣，就像是光照之下的另一个球面，没有海潮的澎湃与激荡，浓妆艳抹之下流露出处子的静美。

    这是一座颇有分明的层次感与鲜艳的色彩感的老城区，更有蓊蓊郁郁的高直林木，参差相间的绿树红瓦鹅黄楼，仿佛中古世纪的城堡，人文的建筑与自然的生灵相得益彰。八大关的花石楼与公主楼虽身处幽居，却闻名遐迩，白婚纱与黑礼服亲密地伫立在百年的古宅前，留下一页又一页的浪漫瞬间。高低起伏、蜿蜒曲折的外国建筑群街区，最适合骑车，这里一拐，那里一弯，眼前的景致像鲤鱼旗一般在风中荡漾，增添了新奇与惊喜的小小期待。一块又一块墨黑色的小铭牌，静静地钉在粗糙的灰色石墙上，简明扼要地述说其一座又一座建筑背后的故事。恢弘壮丽的美术馆在夕阳西下的沉沉薄暮中，像沉睡在历史尘埃中的奥匈帝国依然是彰显出动人心魄的凄美，康有为的那幢小洋楼底层的书屋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海洋大学里的闻一多故居目睹着三三两两的学子渐行渐远渐迷蒙的身影。余晖在天幕徐徐黯淡，中山公园里星星点点的青绿色荧光游丝般浮动。

    劈柴院的小巷子叫卖声不绝，小推车顶着一髻昏黄的小灯泡在逼仄的小路上排起了摊档。凌乱的桌面，脏乱的地面，电线杆一角或许正支着一名微略醉醺醺的汉子，不远处灯火阑珊的地方，几尊墨绿色的啤酒瓶敲击起夜间的摇滚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