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 17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暗了，街道两旁的霓虹也都亮起来，仙霞路的夜生活已然开始。现下苏小敏正坐在川菜馆的卡座里，静静地望着江墨背后的深棕色木墙发呆。

刚才的会议算得上是非常……不能说拖沓，总之就是没有效率。苏小敏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但那个素未谋面的CFO似乎就是对每一笔资金的去向都充满了兴趣，尤其是“这个供应商的确是最便宜的了吗？”

苏小敏一度有些窘迫，但还好有财务Lucia在旁边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和CFO一一确认供应商资质。苏小敏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变出来这么多过往的招标文件，而且每一份都有董毅的签字。

这场会折腾到了5点45，以一句“我们有个例会，会议要暂时中止。辛苦小敏和Lucia，你们那边晚上8点的时候，我们再继续连线讨论方案”作为暂时的结束。

这意味着，待会儿8点的时候，苏小敏得在家里继续这场未尽的折磨。

苏小敏叹了口气，整个人垮在座位里。她抬眼四顾，眼下餐厅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依稀可见不远处的店门前排着蜿蜒的长龙。不过她们所在的这块角落倒还算舒适，能让她们在这场热火朝天的陌生聚会里安心扮演旁观者的角色。

这家店叫蜀袖，算是苏小敏心愿单里排名比较靠前的餐厅。它一直呆在心愿单里的原因之一就是，太火爆了，根本订不到位置。

苏小敏稍稍坐正，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唉，幸亏你靠谱，不然今天晚上这顿饭肯定是吃不成。”

“托沈董的福，胜鸿员工福利可以插队。”

苏小敏刚举起来的杯子又被放下，青瓷茶盏与铺着桌布的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翻了个白眼，“这又是胜鸿旗下的品牌？他沈君译还真是手眼通天……”

这话带了点不易为人察觉的娇嗔，但听起来倒很像是嫌弃。江墨抬手给她添茶，混着大麦香气的水雾弥漫开来，“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Gabriel怎么就突然要取消竞业？沃华已经缺钱缺成这个样子了吗？”

“确实有缺钱的成分……”苏小敏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后脑勺，随后伸手把垂在肩上的发丝捋到脑后，“前面开会的时候也是，CFO就快跟我精确到一分钱这样跟我抠预算了。”

苏小敏这话说得算是夸张，但的确没有在撒谎。她神情自然，江墨不疑有他。

服务员把菜呈上来，毛血旺红色的汤底看起来很适合拌一碗米饭。苏小敏拿起筷子夹了块鸭血送进嘴里，“还不错，就是……还是辣了一点。”

“这已经是改良版了，沈董特意推荐的，说他老婆也吃不了辣。说起来，他和他老婆好像和好了。”

苏小敏再次翻了个白眼，“不关我事，聊点别的，比如你和你学长。”

“唉……你这么讨厌他，将来并购成功了怎么办，你大概率是要和他直接汇报的。而且……我听陈姐说，沈董这波算是势在必得……他说考拉现在遇到了瓶颈，需要你这样的专家。”

“没事，班可以不上。反正家里也确实需要人带孩子，让我家那个上班赚钱就行。”

苏小敏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颇有鱼死网破的气势。

江墨笑出两朵酒窝，“好了好了不说气话，不过我听这次考拉春节投了挺大一笔钱，你怎么，能打吗？”

苏小敏抿了口茶水，“打不了，打不了一点。按照老板的意思，我们今年应该不会跟考拉硬碰硬。考拉擅长做下沉，我们就做高端。除了高档餐厅之外，他会匀一些东南亚旅游资源。但问题来了，谁大过年跑到东南亚去玩啊？”

“我啊，一个人，或许还可以考虑带上我那个一样无家可归的学长。”

这话听着落寞，尾音融化在了江墨的叹息里。

服务员陆陆续续把菜上齐。她们两个人点的菜不算多，毛血旺，水煮肉片，干锅花菜，还有一盘麻婆豆腐，配着两碗颗颗分明的米饭，在日光灯下泛着可口的光芒。

江墨夹了一块水煮肉片放到饭上，“李庭刚才跟我说，他过年会回来陪我，情人节和春节一起过，问我是出去玩还是呆在家里。我说都可以，但别再跟上次一样定一个又远又贵的酒店，不如就干脆住我家，反正他上次来也是住我家的。他到现在还没回我。”

“或许他在忙吧。毕竟你早前也说，你这个学长条件挺好，但都是靠自己。”

“我俩唯一门当户对的地方就是，他没有妈妈，只有一个关系很淡漠的爸，而我连这么个爸爸都没有。”

这话是很难接的。江墨是个被遗弃的孤儿这件事情，在苏小敏看来多少是一条疮疤。虽然两个人从大学一直好到现在，苏小敏把江墨当妹妹一样宠，而江墨每次提起也总是满不在乎，但……

不过好在江墨自己扯开了这个话题，“我这个学长真的是个奇人，他早前放弃的是清华的保送。他爸爸是原先胜鸿的副总，和老沈董亲如一家，听说胜鸿集团原来也是钦定了李庭当接班人的，打算他一毕业就让他回来接公司。结果李庭说什么都不肯回国，愣是在国外自己混了个名堂出来。”

苏小敏挑眉，“那……你知道你学长在国外哪家公司任职吗？”

江墨摇摇头，“没问，我身边也没有人知道李庭去向哪里。我现在也就知道这个人在异国他乡被另外一个非亲非故的大老板钦点当公司接班人，算是商业圈子里的风云人物。但具体是哪位老板，不知道。”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江墨的手机屏幕在这个时候亮起来。她从桌上拿起手机，“诶，我学长说他刚开完会，现在准备吃午饭。至于住我家的事情，他说听我的。”

苏小敏低头扒了口饭，随后抬眼看着面前的江墨，“那不是蛮好，以后结婚了也是听你的。”

江墨放下手机，“得了吧，有你这个前车之鉴，我觉得恋爱都可以缓一缓。暧昧充满了魅力，我暂时还不想结束。”

川菜的确很辣，而苏小敏也是真的吃不了辣。她一边吃菜一边喝水，时不时还要擤一下鼻涕。

“诶，你哭了？”

苏小敏放下纸巾，“没有，就是辣而已。我们家那个上次被我骂一顿之后这几天老实得不得了，每天晚上最晚10点必到家，双休日还会辅导女儿功课，教完数学教英语。”

江墨刚舀了一勺麻婆豆腐，她把豆腐盖在饭上，随后抬眼看向苏小敏，“这么乖？那珊珊成绩进步了吗？”

“上次月考数学从79分变成了97分。英语成绩本来就挺好，只是省了我妈的事情。”

江墨眼角弯弯，身体前倾，“满分100的卷子做了97吗？那看样子你家这个也不算太废柴嘛。”

苏小敏点点头，“我家这个还只是个硕士，你学长可是实打实的博士，将来只会更厉害。所以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倒是不用太悲观。说到底男人和小孩一样，都得调教。”

一碗米饭很快见了底，苏小敏又抽出张纸巾抹抹嘴，“这家比竹巷好，纸巾不收费。”

“现在竹巷的纸巾也不收费了，据说沈夫人跟沈董因为一盒两块钱的纸巾吵了一架，谢谢沈夫人。”

苏小敏愣了愣。

面前的江墨仍旧在埋头吃饭，只是她面前碗里的米饭已经裹上了一层红油，不像是在吃饭，倒像是在用米饭吸去菜里的油。

苏小敏把筷子轻轻搁到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今天跟我提了好多次你们这个大老板。不过说起来，下午的时候Gabriel说胜鸿下礼拜要开个年报发布会，也给我们发了邀请函。这个年报发布会大概是干嘛的啊？”

“这个发布会……其实之前老沈董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做的，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算是个公关行为。但现在这个小沈董接班之后，已经有几年没办过了，所以这一次搞得阵仗多少有点大。很多胜鸿的合作方都会来，也维持一下这方面的关系。”

苏小敏听得似懂非懂，江墨抬起头看向她，“不过另一方面……也是过去一年做了挺多组织架构上的调整，包括新引入的很多重要人才，也要引荐一下。原本我和陈姐也要去露脸，但我们两个身上有竞业，不太方便。但今天又听说竞业要取消，后面不知道怎么办。陈姐意思是能露脸尽量露，也是借助胜鸿这个平台打造个人形象的好机会，特意给我放了两个小时的假……让我从你这里打探点消息。”

这最后一句苏小敏倒是听懂了，她笑起来，“有你这么打探消息的？把底牌都交给我了。好了，我去催一下娜娜，让她抓紧把你和陈姐的流程先安排上，这样你们就可以放心出席这场年报发布会。”

江墨咽下嘴里的毛肚，“其实我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也不是很喜欢在这种公开场合露脸。但陈姐说这个能‘让我变贵’，虽然我也不懂怎么开个会就能让我变贵。我打算待会儿问问我学长，他应该懂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