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

作者: 我家阿葵 | 来源:发表于2020-10-03 14:39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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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死了,连同她那裹了胭脂的风流事,一并给盖在黄土下了。

    月满儿踩了木头板凳儿摘下了悬在大梁下的枣儿。他捧着那几颗干巴巴的枣儿放在舀了水的碗里洗净。手上生了红红白白的冻疮,搅散了碗里的月影。

    洗好了,先给放在月下供着。

    他坐回炕头上,用小指挑那灯芯儿,火苗扑闪闪地晃着。屋里有月光,冷冷清清照在地上,盖住了火亮。

    “咚” 顶门的棍子倒在地上,月满儿跳下炕,拉开门,月亮还戚戚照着,娘倒在地上。

    “大襟上的扣子还没来得及扣上,脂粉糊涂地抹在脸上,不见同她回家的男人,该是受了惊,看这女人无故断了气,顾不上享受就跑了。”

    娘最后一次没系衣扣的样子,成了月满儿当了名角儿后,提起她的开场白。

    亏了月满儿还是孩子,没被吓着。他呆呆坐在炕上,看娘唯一提的上名儿的远方妹妹柳凤姨娘收拾娘的后事——一对儿银耳环和一只水钻钗子换了副薄棺材板,柳凤姨娘扯起月满儿赶天儿还没亮,到陈家——月满儿的亲爹爹那儿,要了给娘出殡的钱。

    月满儿九岁这年的中秋夜里,天刚蒙蒙亮,娘就给冷冷清清葬在了东山头上。

    “陈镜友,哦,我亲爹,把柳凤截在门口的石狮子跟前儿给了她一包银钱,告诉她别再把我带来了,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哪有脸进陈家的门。”


    柳凤姨娘告诉月满儿,她不可能把他养大,这饥荒年里,自己的三个孩子还不够吃的。她说给他找了个好地儿,饿不死也冻不着的好地儿。

    鹤庆楼的祖宗像前,还差三个月满十一岁的月满儿端端正正地跪着,白师父的花胡子沾了点墨,提笔在黄麻纸上写了“十一年七月  月满儿入楼  白羽谷收之徒”又请柳凤姨娘画了圈。

    “打那时候起,我就晓得了,鹤庆楼以后就是我安家的地儿了。我大大小小有四十号师兄弟儿,都亲,都是亲人。”

    几个半大小子并排挤在炕上,炕沿上放一盏晃晃悠悠的煤油灯。

    白淞泽是白羽谷的义子,也是这群半大小子的大师哥,他刚满十七岁,胳膊腿儿出奇的细长,他唱老生,小有些名气,但若别人唤他“白老板”他是不答应的。

    “我那师哥倔,呵,你叫他朝东,他绝不看东边儿一眼。我呀,还就喜欢他这劲儿。”

    营养不良却棱角分明的脸散着淡淡的象牙光,一双丹凤眼不经心地向上挑着。月满儿看他没脱衬衣,捻着根儿针在那补扣子,衣领给扯出去老远,师哥眯着眼睛。

    看最后一针落回去,月满儿跳下炕光着膀子,扶着师哥的膝盖,凑过去用嘴咬断了线头。

    那年月满儿十二岁,刚刚“分了科”,唱小旦。月满儿越发生得娇媚,浅浅一笑,脸上就扯出两个小酒窝,下巴尖俏俏的,他自是明白自己好看的。


    师哥又背着师父给他画了脸儿,用绣了杜鹃花的手绢儿擦擦他的嘴。白淞泽让许言琬(月满儿的官名儿)坐到他没来得及脱的戏袍上,左手环着他的肩,右手拿了蘸着桂花水的梳子梳他的头发。

    “嘿,真好闻。”

    “哟,师哥,你还晓得啥叫个好闻?”

    “看你又逗我。”

    许言琬悄悄红了脸。

    “师哥?”

    “嗯。”

    “师父晚间去孙掌柜那儿做行头……”

    “你也去?”

    “不是,我倒是不去,倒是你……”

    白淞泽手里落了一缕许言琬的头发,没来得及给他挽在钗子里。

    “我不去,等你唱完戏,我送你回去。”

    再无需多说什么,他看他绞着手里的手绢儿,就听懂了所有话。

    月满儿十九岁,唱红了整个京城,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全都折服在他媚气一笑,转过身来的水袖下。师哥到还是小有名气,人们叫完许老板,自是会唤一声白老板的。他是习惯的,也喜欢别人叫完师弟后能唤一声自己,好叫他明白,他们是在一起的。


    许言琬扯过被子盖在腰上,用手支起头,垂着眼睛看师哥锋利也丰满的脸,他额上还闪着细亮亮的汗,他慢慢低下头,吻了吻师哥的眼角。

    白淞泽拉起他的手。

    “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嗯 ”

    白师父把嫁衣给了许言琬,让他给师哥送去。新娘是陈镜友的大女儿,许言琬同父异母的姐姐。嫁衣缝的细致,领口镶了金线。日子定在八月十五,这么不讲究。

    “我不想娶她,你知道,她爱听戏。”

    “不是,是你生的好看。”

    许言琬摸着师哥的头发。

    “明天?”

    “明天。”

    “你知道,我是不要娶的……倒是你,火急火燎的,挑也不挑……”

    他让眼泪滴在他手上,别让它干掉。

    “你这一娶,倒是有女人了,我十二岁时就想这一辈子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你若不嫌我,我就让听戏的老爷夫人们先叫一声白老板……你若嫌我不好……我自想,再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白淞泽起来披上衣服,跳下炕,走了出去。


    新娘在院里嚎叫着要白淞泽,师父早让人搀扶着躺在了床上,嫁衣,盖头,绣花鞋,散落一地。

    许言琬看昨夜他留下的绣花手绢儿,白色褥子上还有他的体温,胭脂混着汗水,细细闻,还知道,他昨夜真的来过。

    “师哥,要是你终究要娶女人,我该不该允许。”

    “如果我娶,得在没遇见你之前。”

    月满儿再不知道,满月有什么寄托。如果不是所有诞生和离别总发生在这天。那他会喜欢这个团圆的日子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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