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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鑫典当行里上班的康权,工作认真到位,很得众人的好评。他的工种也慢慢的从原来的杂差,进步到了偶尔参加一些外出调查,或者联系生意的活动中来。自己原单位的工作,由于拆楼几乎不用去费心了,只是隔一段时间去应个卯,每月去领回自己的工资便算交差了。
陶玉几次要去典当行看一看,康权都推推拖拖挡了回去,回过头来一想,他又有点对自己的做法不满起来,心想这有什么呢,只不过自己把每个月的工资数额,截留了一部分准备还债,其它方面实在没啥不可让妻子知道的。对了,如果说还有一件让他想遮遮掩掩的事,那便是自己编排出的关于福利分包的假话。可以说就是这两项心中成鬼的小事,搞得康权无法跟妻子陶玉坦然面对。
天开始向暖了,女儿囡囡几次提出的要求,要求中还带着一个小小的玩笑式的威胁,说她大学能不能考上,就看父母给不给买一件新衣服穿了。陶玉嘴上虽然不给女儿露口风,心里还是觉得,娃娃的要求并不为过。又想老公现在一身兼着多职,每天忙忙碌碌不比过去,也需要添一件差不多的衣服来装脸,至于也想给自己买一件,那就是借口,也许只是个捎带罢了。
这一天周末,陶玉抓住了康权的闲空,两人到西远最繁华的商场里转悠着。在一处服装摊前,陶玉看见一条豆青色的瘦型裤子,一个女人也正在试穿。她踅了过去,把裤子的布料捏了捏,手感也不错,问老板价格,却不便宜。跟在后面的康权说喜欢就买一条吧,视线一滑,看见了刚刚从试衣室出来的女人好生的眼熟,也就瞬间认出了老同学明玥。
康权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有点发痴地看着明玥优雅地把头一扬,右手把额发一撇,半张脸正对着自己,注意力却是对了店老板,讨价还价希望再给便宜点,说自己决定要买一条。陶玉也凑到了边上,审视着明玥的体型,帮腔说只要价格合理,自己也想要一条。明玥为意外的同盟者感到高兴,只是看了一眼陶玉,似曾相识的印像让她原本善意的微笑,带出了几分狐疑,再凭了感觉把头一拧,就看见了康权。
明玥张嘴“啊”了一声,原本要呼出康权的名字,最后变成了莞尔的一笑。康权主动招呼说:“老同学,你好,想不到这么巧能碰上。是买衣服呢?”明玥直起了身体,握了双手在腹前绞着,不自然地说:“确实想不到会遇上你们。”转而看着盯了自己看的陶玉说:“这位肯定是你夫人了?”康权故做大方说:“真好眼力,让你一眼中的。”明玥自然起来,说:“你忘了,我们以前见过面的。”失态而立的陶玉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康权给陶玉介绍说:“这是我高中时的同学明玥,在市委上班。”跟着又补了一句:“唉呀,我们可能有十年没见过面了。”明玥来了个一语双关,说:“你是贵人多忘事,也多忘人。”
康权的介绍,让陶玉和明玥从一种女人间别扭的情态中自然开来,相视一笑,就说开了她们面对的共同喜欢的衣服。康权却在一边心情矛盾起来,他看出了明玥对陶玉的热心的虚与应付,还有不经意间瞥向自己的那种带点慌乱与嗔怨的目光。康权只好用一脸含糊的微笑,来掩饰这种不期而遇的尴尬。
果然,明玥陪了陶玉跟老板讨了几句价后,便借故说:“价高了,我先不买了,到别处看看。”回手从衣架的一角,拿起了自己的挎包,却正是康权所买的那一个。康权和陶玉也看见了,只是陶玉没有反应过来,惋惜地跟老板说:“我们是认真的,你这老板不会做生意。”明玥伸出手来,跟陶玉握了握,又跟康权胡乱的一捏,客气说:“有空,咱们同学要多联系。”又瞅着康权跟陶玉开玩笑说:“咱们两人看来审美的目光一样,但你比我有福气。这衣服确实不错,你想买就买吧。跟着自己的老公出来,怎么也得让他给你掏点钱才对。”明玥泄气地说:“老板不让价,我也不买了。”
明玥带点紧张走了,挎在肩上的那个红色的包像一团火,把康权一直悬于心头的一桩心事化去了。陶玉也看到了,把自己肩头的包取下来看了看,对康权说:“你这个同学有点神经质,不过她挎的那个包,样式跟你给我的一样。”康权没吱声。离开了那个服装摊,陶玉还念念着说:“红色的太那个了,还是我这种颜色好,庄重,大方。你说呢?”康权说:“这只能说各人的性格不一样,对颜色的爱好也不同。”陶玉说:“你这么说,我倒又喜欢那个红包了。热烈,引人注目。”康权只好说:“喜欢,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弄个红的回来。”陶玉又反对说:“行了,我有这个包就够了。要那么多干啥。”
在商场里逛了一上午,两人把女儿的衣服给买好了,各自却还没有着落。陶玉坚持说:“先给你们买好了,我再考虑自己的。”康权说:“纯粹是思维扭曲。你说碰到喜欢的就买上,多省事。”陶玉有点生气,使性子说:“我不想给自己买,就想给你们买。”康权心里难受,说:“看看表,快到中午了,还是回家吧,咱们的衣服完了再说。”陶玉说:“我完了行,你不行。现在一天在外面,没件上眼的衣服让人小看。”康权苦笑说:“别人怎么看你,管他们呢。这不是一件衣服能改变的事。再说人小看人,是看你的品行与骨头,而不是身上的衣服。”陶玉说:“自古人靠衣裳马凭鞍。你衣服不整,品行再好,谁能看出来。”就这么辩论着,两人还是走出了商场。
路上,陶玉坐在康权的自行车后,突然萌生了兴趣,问:“刚才那个女的,你们既然是同学,为啥不来往呢?”康权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同学交往,也不是没有区别的。”过了一会儿,陶玉又说:“你们那个女同学,眼里的水真大,看人有种汪汪的感觉。我的眼睛现在干涩的有时还疼呢。”康权说:“这个吗,你是生在幸福中,不知眼泪苦。她呢,正好相反。”陶玉问说:“她咋了?看上去人挺漂亮的,又有那么好的工作。”康权说:“前几年,我听说她老公喝酒喝死了。”说完,康权就有点后悔了。陶玉接口说:“这可是活生生的例子,看你以后喝酒还注不注意了。”
回到家里,康权在厨房里做饭炒菜,陶玉一边数落着女儿的懒惰,一边帮着整理着房间,叠起了被子,铺好了床单,又去整理写字台上乱扔的书和本子。看见书包丢在桌子下,她心想这个懒娃娃,肯定是抱了几本书就去学校了,便想把桌上的一些书往书包里装,提起来打开一看,发现包里还装着几本书,其中有一本厚厚的名为《青春最美》的小说,封面上画着偎依的少男少女,还有多颗红心被丘比特的箭矢给穿着。
陶玉的心情一下子乱了,自语说:“这个娃娃,都到这关健时候了,还看闲书。再说,这是什么闲书啊!”把书拿出来一翻,发现阅读的折页已经到了中部,从中还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用钢笔写了几行字:“亲爱的老婆,读书的时候想我啊!你的猫眯。”陶玉一屁股坐在床上,再嚷出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康权吓了一跳,从厨房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子,问:“你是咋了,啊,咋了?”陶玉把手里的书一摊,无力的拿着那张纸条,仿佛重的抬不起手臂给康权。康权接过去瞟了一眼,还没看明白,就闻到了炒菜锅散出了焦味,只好跑回来关了煤气。回来看过,说:“怕是娃娃们写的耍话。你不能就当真了。”陶玉失声说:“还耍呀!都称开老婆了,还耍啊。”康权也无语了。
两人开始对女儿的东西进行从没有过的大翻腾,在一处隐秘的藏处,又发现同一个笔体的纸条,写的内容也是约会在什么地方见面,还有两张的语言明显很暖昧,上面女儿还加了两幅有点拙劣的心连心的图画。通过对一堆现象推理,女儿早恋的事实好像已经不争了。夫妻二人一时如天塌了一般。
女儿回来了,自己开的门,闻到了焦糊的饭味,还跟康权开了个玩笑。等到看见了摊在自己写字台上的书,扔在坐椅上的里子朝外的书包,还有父母阴沉沉的表情,女儿就什么都明白了,冷了脸走进来,一语不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陶玉忍不住严厉地讯问说:“你先不要忙着往起整理,这书,还有这纸条是咋回事?”女儿阴了脸说:“我不想回答你们,凭什么翻我的书包,这是侵犯人隐私权。”陶玉呼地往起一站,呵斥说:“你也太隐私了。把我们骗的啥都不知道,还直以为每天在苦学冲刺呢。原来,原来……。”陶玉凝咽着说不出话来。康权还算冷静,拿了两张纸条问说:“这些纸条都是谁写给你的?”女儿咬牙一把掉了过去,回了句:“无可奉告。”康权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女儿居然毫不含糊冷声冷调地重复了一遍。康权的火气呼地上来头,他把女儿推了一把,说:“把眼镜给我。”女儿有点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拿到了女儿迟疑地递过来的眼镜,康权左手接了,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抽了女儿一个小耳光。女儿的脸先是白了一下,很快就红了起来。康权还想上手,被陶玉嘶喊着拉住了,也就在这空隙,女儿,这个康权从小都没有动过一指头的女儿,居然回手在父亲的脸上,飞快地搧了一下,很轻,很柔软,但很震憾。一家三口顿时全都愣在了那里,直到陶玉一声“妈呀”的惊叫,三个人的战争才重新乱了起来。
动怒的康权和陶玉全都伤心以极,但对女儿的惩罚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两人反而成了互相制约的力量。女儿也哭了,放声嚎啕,把手里的纸条撕成粉碎,把那本书也撕了个稀烂,不解气,又寻来剪刀,对自己的书包胡乱的剪了起来。
此时的康权为自己失去理智的那一个耳光心生后悔,他双手叉腰,喘着粗重的呼吸,看着母女俩个各自都有点歇斯底里的反应,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陶玉想从女儿的手里把书包抢下,女儿把剪刀先对了母亲,后对了自己的脖子。康权从旁边一把夺了过来,用力太过,把女儿掀倒在地。陶玉则哭得软在了床上。
康权咬牙切齿地命令女儿:“起来,你不配在这个家里面呆着。你滚,想到哪去到哪去,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一个心硬的女儿,止了哭喊,歪躺在地上冷眼瞪着父亲,片刻后一闪身爬了起来,就往家门口走。康权想阻拦,又伸不出手,眼睁睁看着女儿穿鞋。陶玉跑了出去,拉住女儿说:“不行,不能让她走,还没说清楚呢。”她的本意是不想让女儿外出,又不能说软话,只好如此。娘俩个又互相撕扯起来。康权的心里刀割一样的疼,走上前把妻子拉住,用悲情万分的语调说:“你让她走吧。”陶玉不放手。康权突然放了嗓子,撕心裂肺地吼叫说:“让她滚,永远的滚,咱们就当没生过她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陶玉松手,女儿披散着头发拉开门,决绝地哭着,头也不回走了。
女儿被赶出了家门,或者说是自己出走了。康权和陶玉心灰意冷,而又惴惴不安,满怀悲情,而又苦闷万分,一个坐在沙发上发蔫,一个躺在床上抽抽噎噎的哭。中午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下午上课的时间,承不住气的陶玉,穿了衣服到学校跑了一趟,远远的看见女儿的身影,才放心地抖抖嗦嗦回到家里。康权还在沙发上坐着,像个木头桩子。
陶玉开始埋怨康权的不是,检讨说:“咱们两个今天做的过分了。娃娃千不对,万不对,你不应该打她呀。”康权不作声,陶玉说:“也许,咱们委屈了娃娃。那书的内容咱们也没看,那纸条说不定真是同学之间耍的玩呢。”就过去把那本烂书拿出来翻看了一通,说:“是个正规出版物,内容虽然是谈情说爱的,倒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她还想把已经碎成屑的纸品对起来,试了半天失败了。
听着妻子叨叨的自责,康权的心灵在忏悔,嘴上说出的却是:“都是这个高考惹的祸,把娃娃们都弄得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厚了。”又说:“大人心疼她们,对她们好,最后都好成了罪恶了。就这么点事,你说,咱们当家长的就连个问话都不能说。这算什么事情啊!”陶玉宽慰说:“好在,娃娃下午还去上学了,等晚上回来,咱们好好的跟交流一下。现在是高考冲刺阶段,真要是影响了娃娃的情绪,将来的后悔就更大了。”这真是个要害的问题。
学校的周末晚上没有自习安排,学生六点钟放学后,校门就关了。在家久等女儿不归的陶玉和康权,先还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到了天一上黑,两口子的心一下子乱了。陶玉心急火燎赶到学校门口,看大门的说人早走没了。康权开始给父母处打电话,不敢直说,撒谎说女儿过去取个东西,到了就给家里来个电话。又打到康炳和康梅家,都说没过来。回家的陶玉急急跟自己家的亲戚联系,电话打遍了,结果都一样。
女儿随着天黑真的失踪了,康家和陶家老老少少都谎乱起来,出谋划策的,埋怨指责的,四处奔跑寻找的,几乎所有能关联上的人都被扯了进来。陶玉的大哥不亏是搞公安工作的,让康权找到了女儿的班主任家,说了前因后果,问了一大堆同学家长的联系电话,然后便是四处拨打询问。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仍然是没有任何消息。
姜常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打电话说现在的娃娃,都多多少少有点网瘾,像康权女儿这个年龄段的人,住旅店的可能性很少,多数是窝在那个网吧里。于是,游昆和孟达都被扰动了,开着车,在姜常儿子的指引下,挨着个地一家家网吧往下查。到了十二点,许多网吧都关了门,他们循了门逢往里看灯光,只要有人影,就坚决地敲门打听,自然惹了不少的不满和麻烦,关健是没有结果。
那一晚上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康权和陶玉的亲戚朋友们都没能好好休息,有的陪在康权家里,有的跟着四处寻找,直到深夜整个城市都死寂下来,人也再无线索可寻,才一个个蔫下来,回家歇息。众人的一致看法,也是宽心之说,孩子不会有事的,天一亮可能就回来了。
到了黎明前,陶玉由于长时间的紧迫与压抑,手里揉着给女儿新买的衣服,一度休克过去,经了冷激热敷,才醒了过来。康权的头脑一片混沌,神经整体麻脾,有一阵子出现了似梦非梦的幻觉,就看见了女儿睡在马路上,一辆又一辆的车亮着耀眼的灯光,到了跟前就消失了。远远的一辆大卡车驶了过来,呜呜的汽笛,康权奔跑着要去唤醒女儿,双腿迈动,却总也赶不过去,一急,人醒来,才知自己丢了一个盹,做了个虚梦。
天亮了,亲戚朋友们的寻找行动又开始了,女儿的班主任老师,也动员了许多学生,参与了寻找活动。偏偏是个星期天,到了十点多钟,不知情况的母亲,打来电话,问儿子怎么还不回来?接电话的是陶玉的嫂子,不敢贸然作答,捂了话筒问怎么说?陶玉有气无力地嘟囔说:“天爷爷,你给上我们一点活路吧。”示意嫂子不回答就压了。母亲却不甘心,一次次固执的打来。陶玉差点发作起来,正准备把实情道给这个不知深浅,永远那么自私的婆婆。正好在外边跑了一早晨的康权进门,听见电话响,看见束手在旁的妻嫂,弯腰看了来电显示,头就大了。他自我冷静了一下,接起来告诉母亲,说自己单位中有事,不仅今天,也许好几天都不能回去。
母亲却不理解,在电话中理由十足地说:“你能在家里面,又不是在单位,为啥不能来陪陪妈。”康权用手挠着头发,敢怒不敢言,只好好言安抚说:“妈,我是回家来取东西,正好接了电话。你要是在家呆的烦了,跟我爸出来,到公园里走走也行。等我忙完了,回去陪你。”母亲生气了,说:“算了,一个星期就半天时间,我都指望不上你们。忙死你。我死的没儿子了。”康权委屈的泪水汹涌而去,哽咽着说:“妈,你就不要为难我了。我现在都想杀人呢。”母亲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听懂了儿子的哭求,再没吱声就把电话挂了。
在沙发上蔫了半天,康权给康梅和康炳都打了电话,要他们全部回家陪老人,寻孩子的事自己独立承当了。而此时的寻找已经没了方向,陶玉在嫂子的陪伴下守在家里,每一声电话玲响,都让她心惊肉跳,浑身抖动难以自制。康权在家里疯一阵子,到学校跑一阵子,再和外面的亲戚朋友联系一通。整个上午,他都处在希望和失望、乃至绝望的崩溃的边缘。
到了中午,女儿出人意料回来了,是一个人独自归来,用钥匙开了家门,脸色有点苍白,眼圈有点发乌,眼神有点发呆,头发梳得很平常,身上的衣服还算整洁。她从进门时就咬着嘴唇,有几分陌生地瞟了家中已经没多少燥动之力的家人,视若无睹,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换了拖鞋,一语不发回自己的卧室,把门一关,又从里边锁住,便没了动静。
屋子里的几个大人面面相觑,先是谁也没说话,等了一会儿才窃窃低语着。陶玉已经软得不能站立,被搀扶到床上像一滩泥躺着。康权送了几位亲戚出门,自己到院子里打了几个电话,告知还在各处寻找的人们,说孩子安全回家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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