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

先祖凤凰，风华绝代，羽化登仙，留下遗愿，要后世族裔——孔雀，每年举行选美比赛，遴选最美的孔雀前往凤凰山修行。传说凤凰山盛产五彩石，乃女娲补天散落天地间的灵石，一旦吞服便可羽化成仙鸟。

从记事起，爷爷就不停地给她讲述着这个故事。年幼的她一度以为那只是爷爷瞎编的，直到那次亲眼目睹了在朱雀桥边举行的选美大赛，她才知道这不是故事。她亲眼看见胜选者凤冠霞帔，在众人的簇拥下，如仙鸟一般消失在缥缈的迷雾山口。她羡慕极了，发誓自己一定好好修行，争取成为幸运的仙鸟。那时候，她当然不知道，为了保证选美的公平公正，孔雀族制订了严格的评审制度，首先要通过资质审验，相当于初赛，包括年龄，才艺级别等，然后是现场展示，最后是群鸟及孔雀皇族测评等诸多环节。

爷爷从小就告诫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爱惜自己的羽毛，注意自己的形象，绝不能出现一丁点儿邋遢样。她天生就是个身形俱佳的美人胚子，家人对她寄予厚望。从小到大，她洗澡用的水都是朱雀池心的水，吃的食物当然也是极为考究的，绝不允许放纵口腹之欲。米，是最白的；玉米，是最黄的；大豆，是最绿的；葡萄，是最紫的；草莓，是最红的，再配上百花之蕊熬的汤……古书中说世间万物，但凡有颜色的，都是聚了天地之灵气，能为羽毛增色添彩的。她是个极为自律的孩子，每天天不亮，便登上山顶沐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传说太阳的第一个眼神是最具神性的，能增加羽毛的光洁度；月圆之夜，她整夜地在池边练习舞蹈，让柔和的月光涤去羽毛上的杂质……天资和勤奋让她迎来了第一次参赛的机会。

记得那天，她好紧张。所有的孔雀都展开了尾翼，踱着碎步，环绕在朱雀池边。太阳的金光下，朱雀桥边金碧辉煌，连池水都被染成了五彩的，岸边的野花野草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池心的亭子里，孔雀王及众评委神色凝重，仔细地打量着每位选手，他们的眼神如剃刀般犀利，似乎要把每根羽毛都剃下来仔细端详一番。她当然很优秀，但第一次参赛，让她见识了什么叫更优秀。当选者是一位皇族公主，高贵优雅，无鸟能及。赛后，孔雀王发表讲话，讲了很多，但她听得最真切的是“无论是平民还是皇族，只要她真正优秀，就能当选，这就叫公平公正……”。

她更加努力了，修行力度有增无减。第二度站上竞选台，她从容镇定，那段精彩的孔雀舞简直惊艳全场。那一年里，一只年长孔雀当选了。至今她都能回想起当时的情境，老孔雀步履矫健，雍容华贵，才艺表演后，深情地讲述了自己修行的千难万苦，讲到因年龄的原因这是她的最后一次参选了，全场的观众及评委无不为之动容。当孔雀王为她戴上凤冠时，她泣不成声，感谢了所有人。孔雀王也深情地说道：“制度无情，人有情，有心人天不负！”

她没有怨言，继续努力着，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的竞选。但每次都因为合理的原因而差那么一点儿。孔雀王每一次的讲话都激励着她要更努力， “不看年龄，看本事”，“本事要好，品性更要好”……

今年，已经是她第七个年头参选了，成熟知性，表演无可挑剔，她身上甚至有了先祖的风华绝代。但获胜者不是她，是谁？她不记得了。回到家，她跪在爷爷的遗像前，哭了好久……也想了好多……多年来修行的辛苦在此刻化成了最戾的怨气，可她不知道该怪谁，似乎每个人都没有错，胜者当然很优秀，有获胜的千般理由；孔雀王没错，他公正严明，睿智有情；自己当然也没错，自律顽强……一只鸟最大的可悲在于满腔的怨气却不知道怨谁。

小时候，爷爷带她去看话剧《唐吉诃德战风车》，看到唐吉诃德骑着瘦马，举起长枪冲向风车，却被风车卷得衣衫褴褛时，她曾笑唐吉诃德好傻。现在她却觉得唐吉诃德好惨，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恍惚中，她看到自己背后升起一架五彩的风车，呼呼地转着，如张牙舞爪的恶魔般向她扑来，她扭过头，抓住扇页疯狂地撕扯……

白的，黄的，绿的，紫的，红的……艳丽的色彩满天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