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因子的感应最终引领琥珀来到这扇朱红的大门前,三日月来到本丸虽然已经有些时日,但琥珀和他羁绊尚浅,随身也没有携带御守,因而感应极其微弱。
琥珀扣响了门环。
过了许久,有人为她打开了门,是一个普通人类。琥珀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审神者,因为他身上一丝灵力也没有,那么这个本丸的主人恐怕不是一般人。
前庭占地几乎有她的半个本丸那么大,地上铺着整整齐齐的地砖,被这两天的雨水冲刷得一尘不染,道路两侧对称地栽种了些长青的林木,但都不怎么高大。那人开了门之后就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琥珀默默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撑着伞径直向前走去。
“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贵干?”涉束手站在檐下,一步都不移,似乎是不想沾上雨水。
“原来这是涉君的本丸,打扰了。”琥珀略一点头,不想过多寒暄,便直接说明来意,“我的一位付丧神走丢了,我感应到他的灵力就在这附近,不知涉君有没有见过?”
涉似笑非笑道:“哦?哪位付丧神?”
突然想起之前涉对三日月那番请喝咖啡的言辞举动,琥珀隐隐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她说:“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宗近,天下五剑之一,这么珍贵的刀剑,审神者居然也会把他弄丢?”
“请问他在这里吗?”琥珀尽力无视他的嘲讽,问道。
“在。”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上前几步:“劳烦你请他出来,我要带他回去。”
“凭什么?”涉看着她,墨黑的双瞳深不见底。
“他是我的付丧神。”
“凭什么说他是你的付丧神?因为他身上有你的灵力印记吗?因为他是你召唤出来的就属于你了吗?”涉一字一句说着,“我说,现在他在我的本丸,他就是我的,因为你带不走他。”
琥珀握着伞柄的五指骨节攥得发白,她抬头望向站在台阶上的审神者,咬牙道:“审神者守则第三十三条,未经允许盗窃、拐骗、抢夺他人刀剑或付丧神者,处三年以下拘禁,你想上时空局审判庭吗?”
“你大可以向时空局告发我试试,弥生琥珀小姐。”涉不以为意地微笑。
听到自己在现世的名字,琥珀神情一凛。按理说,她的真名只在时空局备案过,即使涉是精英组成员也绝没有理由知道,除非她还是小看荒井这个姓氏了。
“规则,是约束你们这些弱者的,我只相信强者为尊,想要的话,尽管来抢好了。”他双手平举到身前,十指凭空舞动起来,仿佛在弹奏一张看不见的钢琴。
原本十分和谐的沙沙雨声突然出现一阵异动,琥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凭着本能将雨伞挥向身后,旋身躲闪,伞上的雨水甩将出去,飞珠溅玉,随即伞面被一把利刃劈成了两半,只见朦胧雨幕中,一个长发巫女的幻影白布遮面,手中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太刀。
原以为交涉就能解决的问题,却不知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琥珀开始后悔没有带付丧神出来了。她生活在一个和平的时代,崇尚的是能动嘴绝不动手。为了强身健体她曾练习过剑道,成为审神者之后跟药研学了两招近身格斗搏杀,身体素质勉强合格,战斗经验却还停留在对手下发号施令的环节,至于灵力的运用,更是只局限在教科书的图例上。总而言之,对上精英组出身,战绩足够写满三页纸的涉,根本毫无胜算。
而涉玩味的笑容显然说明不会轻易放过她,巫女幻影的四肢被几近透明的细线连接到他的指尖,几下弹拨之间,巫女的步伐便离琥珀越来越近了。
一刀劈来,琥珀以灵力凝成一面金色的盾牌护在身前,铮的一声响,那幻影巫女看似身形飘忽不稳,力道却不容忽视,一刀,又一刀,横劈,侧砍,琥珀被震得手腕发麻,在光滑的石板路面上倒退了数步。
“只有这点程度也配说是三日月宗近的主人吗?”右手一挥,巫女凌空跃起,一刀斩下。
琥珀举盾相迎,盾牌表面出现了几道裂纹,险些扑地,膝盖在地上磕得生疼。
“真是无趣,现在放弃的话,还可以完整地离开哦。”涉左手作势一拨,巫女一阵风似的绕过了一人宽的光盾,举刀向琥珀侧身刺去。
琥珀果断收了光盾,手腕一转,泛着银光的一柄匕首自袖间挑出,与刀刃相格。她一直都很讨厌争抢,与其追问自己和别的孩子谁更重要更惹人疼爱,还不如假装大方地拱手让人,心痛吗?不舍得吗?自然是有的,心爱之物被夺走的酸涩滋味,她尝了那么多次,在这种忍让中逐渐麻木。这一次,如果失去了,也许就不会再拥有了吧?她花了那么久等来的一把三日月宗近,就这样放弃,或许就再也等不到下一把了吧?不甘心的感觉像洪水一样汹涌而来,将她吞没。
巫女的动作无声无息,宛如一个真正的幽灵,而它斩下的每一刀,却都势如千钧。在一次次勉强的防守之后,琥珀的气息逐渐紊乱,她的手臂酸得几乎握不住刀,却不知道为什么还坚持着没有认输。不可以,这一次不可以放弃。心底有个从未出现过的强硬声音响起。
远方的天空中劈下一道惊雷,唤起了世间蛰伏的万物。
她后跃几步,拉开了一定距离,把被雨水打湿遮挡了视线的发丝撩开,仔细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幻影,庭院,线,还有操纵者。巫女柔若无骨的肢体被细线牵扯着歪歪扭扭地站起,再次向她所站的方向扑来。如果只是幻影,她的攻击不可能伤到自己,那么之前斩裂了她盾牌的是什么?琥珀思考着,低身一闪,匕首在手里挽了个刀花,刺向幻影的腰际。
幻影不躲不闪,正中腰间,却如她所料并未刺中实体,反而借着势头一个翻滚毫无障碍地穿过了幻影的身体。琥珀的猜想被验证了,看来只有巫女手中那把漆黑的太刀,才是实体。
趁幻影转身的时机,琥珀挥袖抖出一条金色的锁链,也是她的灵力凝聚而成。那锁链仿佛有生命一般听从她的指令袭向幻影,迅捷地缠上了幻影的双臂,将其反束到身后,虽然肉体不能触碰到它,但同是灵力的化形却可以。琥珀猛力一拽,幻影登时失去平衡仰翻倒地,而后又被像风筝似的被腾空甩起。锁链带着灵力的光芒嗖嗖地飞速从她扬起的袖中抽出,在几棵树间缠绕成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而这张网的猎物——幻影巫女被倒吊在网中央,长发垂到地上,像是一摊失去生命的暗影,它双手还徒劳而笨拙地挥着刀,却砍不到任何东西。
水珠悬挂在丝线上,却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无声滴落,紧绷的丝线因为骤然减轻的压力而颤动起来。
三日月感到自己脑海中的那根丝线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似的,也颤动起来。他望向窗外,灰沉沉的天边被掀开了一角,透出金色的光芒。
“一期一振。”他唤道。
一直守在门口的一期一振闻声回头,却不料后颈遭到重击,软软地倒在地上。精英审神者的近侍刀,怎可能会如此放松警惕以致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三日月收起本体的刀鞘,轻声说了句:“谢谢。”
雨势减小了不少。琥珀站在台阶下,雨幕笼罩着她,仿佛在她周身环绕了一层淡淡的白雾,她的视线在那名灰发审神者身上聚焦,双眼之中似有火焰要迸发而出。
涉的双手停止了动作,脸上收起了讥诮的笑意,认真地打量起了向他一步步逼近的琥珀。
“我再问你一遍,三日月宗近,他在哪里?”琥珀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居然和涉之前的那么相似。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他就在这里。”涉像是感觉不到她身上的危险气氛,依然不紧不慢道,“只不过是打败了一个傀儡而已,还差得远呢。”
他向身侧一招手,那巫女幻影便停下了乱砍的无用功,将手中太刀向琥珀的后心投掷过来。琥珀一个侧身,森寒的刃身几乎贴着她的鬓角飞掠过去。涉跃下台阶,握住了刀柄。
“你把三日月当成了什么?他现在是人,不是物件!”琥珀怒道。
漆黑得仿佛能吸收一切光源的刀刃划破雨幕,身侧劲风簌簌作响。涉冷笑:“你又把他当作什么?你的宝贝?还是少女心发作的意淫对象?”
对三日月抱有怎样的心思,琥珀自己恐怕也说不出口。
“显然,我比你更接近他,因为我比你更强,而你,除了那份难以启齿的私心之外别无所有,你觉得三日月宗近呆在你的本丸会更好吗?他叫过你一声主人吗?”涉游刃有余地接下琥珀发泄似的越来越没有章法的进攻,腾出一只手来向那巫女一勾。
琥珀见他的动作,心道一声不好,灵力几乎耗尽,刚才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涉身上,无法再分神控制灵力的化形,只听几声脆响,巫女幻影一个挺身改变了头朝下的体位,双手轻易扯开了捆绑她的锁链,倏忽之间便飘到了她身后。前方还有涉的掣肘,没有别的办法,琥珀只得撑起一道光屏挡在她与幻影之间。
预料之中的撞击却并没有发生,细密的雨帘之中,出现一抹靛青色的身影,寒芒乍破如新月初升,一击之间就将幻影拦腰斩断。
终于见到他了,三日月。琥珀站在原地,才发觉自己体力几乎耗尽,光喘气就已经十分吃力,此时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涉面无表情地收了刀:“三日月殿,真抱歉,午餐我失约了。”
“不必在意,我本来也没打算要赴约,感谢涉君这两天的款待,既然小琥珀来接我了,那就告辞了。”三日月款款道。
“请留步。”涉直直盯着他,“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不如现在来做个决断,让三日月殿自己选择,要跟随哪一位审神者。你说呢,琥珀小姐?”
自己又和别人被放在天平的两端比较孰轻孰重了,这一次的衡量者是三日月。琥珀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艰涩地开口道:“三日月,到我身后来。”
“三日月殿,真的愿意在那样的一个小本丸里埋没一生吗?”涉摊开双手,像是准备迎接一个拥抱。
“的确呢。”三日月面向涉。
琥珀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像是一句说不出口的挽留。的确呢,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句浅薄的喜欢,甚至连自己都认不清。她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的背影。
“可惜一刀不侍二主,老爷爷我虽然年纪大了,讲究从心所欲,但来这世间一遭,该珍惜的缘分也要好好珍惜才是。”三日月神色微寒,眉眼是剑一般的锋利,“如果阁下再对我的审神者无礼的话,即使拼上性命,我也绝不允许。”
自己好像在一个十分柔软又温暖的地方,耳边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原来付丧神也会有心跳吗?
琥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苍蓝的怀抱。
感受到怀中的动静,三日月微微一笑,如和煦轻风拂过她脸庞。
琥珀忍不住伸手去触他的面颊,半道又缩了回去。真是的,她在干什么啊。
“可以的哟,但摸无妨。”
琥珀说:“低头。”
三日月听话地垂下脑袋。
女孩的手指穿过丝缎一般的发丝,将那流金的发带解开又重新的绑好。“你头饰戴歪了。”
“这样吗?谢谢小琥珀。”
不过几天没见,就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下次,不准再叫我的名字了。”琥珀别过脸去,“就算我只是人类,也是你的审神者,这是僭越。”或许自己没有办法那么快就把那点私心剔除出去,至少,先从小处着手。
三日月愣了一下,在听清她说了什么之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莞尔道:“是,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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