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51回之初,襲人在被告知母親重病,許她返家時,明明至親即將面臨死亡是這麼私密的事,卻一切為著賈家的體統布置擺弄。不論襲人對長年不太往來的母親是否情深,難道真可以不傷情的笑對王熙鳳,並有閒心聽那些下人婆子們對王熙鳳的逢迎拍馬嗎?
或許她的穿著打扮與車駕排場是一種姨娘身分認可的不言之象,或許病重的母親看到這樣的她可以感到放心安慰少些牽掛,但,是什麼就是什麼,不是其他可以掩蓋。排場滿足了襲人爭榮誇耀之心,卻也同時是經由母難的契機而來。
我們常會對人說要去看到事件中光明的一面,但這不意味著傷痛的那一面就不存在了,或因為得到什麼好處就應該必須苦吞下你的失去,事實上所有的失去依然需要被看見,並給予哀悼。只是不知道襲人此時的失去,是否包含了為攀附權勢而泯滅了傳統孝悌良知的一面,日後當她的良人終非寶玉時,又如何面對曾經這個自己。
這一場裝扮一個新姨娘衣錦還鄉的戲碼,姨娘也不是主角,需得給人藉機消費。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分與立場,有那個時機最適合做的事:
比如襲人想做姨娘,就要表現出值得被抬舉的價值,要甘願服膺賈府主流體制;比如鳳姐為了讓襲人光鮮亮麗體面的「歸寧」,要平兒拿出自己想修改的雪掛子給襲人,但想想她不容小妾與對趙姨娘的態度,把給自己置辦的衣服送襲人,不委屈不感到噁心嗎;比如平兒藉著給襲人雪掛子,順手拿出另一件要送給邢岫煙,替鳳姐做人可不能私下靜悄悄,既要拉抬主子又要讓主子看見自己的機敏周到;更比如在此時不知說場面話拍馬屁的下人,下次就不要你上場了。
這裡步步是盤算,句句是演戲,場場是相互配合或屈意奉承,為的都是大局的賈府臉面與世家體統,而事件背景是奔喪,襲人配合演出的籌碼是姨娘的光環。於是這裡沒有傷心、沒有體恤一條生命即將結束的可能,有的盡是公事公辦。
從這個角度去看那一抹白月光,才知道多麼珍貴、純粹與乾淨。然而那或許只能被留在懵懂青春,供日後憑弔。有一天,你想起曾經那一夜的白月光,心頭一暖或一陣悵然失落,彷彿看見那頑皮嬌俏的女孩不知天高地厚的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看她撐病熬夜補孔雀裘的拼命,又彷彿見她狠命咬下悉心愛養的長指甲留予寶玉,最終在破敗蘆席上孤獨叫喚一夜娘的模樣。那些都是最真實有血有淚有說有笑的晴雯,卻命殞於對「正統」的虛構威脅──「狐狸精」之名。與寶玉告亡的,或許不一定非得是晴雯,卻一定是青春將逝的警示。
而襲人早已告別純真歲月,活在白月光之外的社會體制中,步步為營的規劃著未來的一席立足之地。襲人是何時如何與她的無邪青春揮別?曾經賈母看好她「服侍哪個主子,心裡就只有那個主子」,是在什麼樣的環境背景之下,牽涉到自身的利益而改變了嗎?回到我們每個人身上,是否有與襲人雷同的心境故事?我們對這個歷程發展至今,有什麼感觸?到哪一日「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呢?或許值得靜思。
台北的小牡羊
國家二級心理師
矢志喚醒眾人心底潛藏的至純智慧,以善知識結天下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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