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嘴

一大早，天气闷热，我光着脚丫子，穿着拖鞋就来到了工厂的包装车间。

要搬运的货物很多，我和工友们简单地打个招呼，就开始了繁忙的工作。

“周小舟！你怎么穿着拖鞋来车间上班啊！”老李扛着一箱货，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指着我的脚对我说，满脸认真而严肃的表情。

“天气这么热，我还是汗脚，穿拖鞋舒服。”我本来不想搭理这个老李，他跟谁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挺烦这种木头疙瘩。

“工厂车间有明文规定，不允许穿拖鞋上班！”老李停住脚步，又向我的面前挪动了一下，挡住了我的去路。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啊！我穿着拖鞋，也照样不少干活啊！”我把一箱货从左肩膀换到右肩膀，挺起胸，对着老李大喊。

“周小舟！规定是有道理的！拖鞋是露着脚的，在干活的时候，万一不小心，踢到硬物上，会伤到脚的！”老李瞪着眼珠子，咬着字对我说，生怕我落下哪字听不到。

“老李你是不是有毛病！你不要乌鸦嘴好不好！你是不是盼着我的脚踢伤，你就开心了！”我撅鼻子瞪眼睛，又腾出一只手，指着老李的鼻子大吼。

“唉！”老李一跺脚，低着头，走开了。

我也没有再理睬老李，我感觉，他这种人，就欠怼！对他吼两句，他就老实了。

“哎呦！”就在我把肩膀上的货放在货架上时，我的右脚向前挪动了一下，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凳子腿上，我的大拇脚趾直接与凳子腿撞击，脚指甲都脱落了。

“哎呦！哎呦！”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右脚，痛苦地叫喊。

包装车间里的工友们都围拢过来，老李也跑了过来，对我说：“你看看！我刚才就提醒过你了！让你不要穿拖鞋，很危险的！”

“哼！老李，就是你这个乌鸦嘴说的，如果不是你咒我，我的脚绝对不会受伤！以前，我经常穿拖鞋，都没有受伤，这次就是被你咒的！”我气愤地对老李大吼。

“唉！”老李无奈地叹口气。

我最要好的工友胡鹏搀扶着我，对老李说：“老李，你这个人也真是的，那么多好事儿你不说，整天说这个危险，那个危险，这次人家真的受伤了，你满意了吧！”

“什么？我满意了？什么叫我满意了？我绝对不是诅咒，我只是好心地提醒！”老李有些急，辩解地说。

胡鹏无所谓地说：“老李，你不要整天杞人忧天，你看我，不也是穿着拖鞋在车间里上班吗？自从天气热起来，我就一直穿着拖鞋，也没碰到你说的那些危险啊！”

“胡鹏，你这样也是不符合规定的，很危险的，搬运货物时，一不小心，也会像周小舟一样受伤的。”老李指着胡鹏的脚急切地说。

胡鹏有点急，指着老李的鼻子说：“老李，你这个乌鸦嘴，害了周小舟还不够，现在又来咒我了！那块凉快那块呆着去。”

大家散去后，两个工友将我搀扶到工厂医务室，厂医给我的脚趾头抹上了消炎药，缠上了一块纱布，虽然走路一瘸一拐，但是，不妨碍日常生活。

突然，包装车间的工友们搀扶着胡鹏来到了医务室，我惊讶地发现，胡鹏的左脚后跟鲜血直流。

“胡鹏，你这是怎么搞的？”我问。

“唉！甭提了，刚才扛着一包货走路的时候，脚后跟从拖鞋上滑出去了，正巧刮在一块木板的钉子上。”胡鹏气急败坏地说。

在厂医为胡鹏包扎伤口的时候，胡鹏撅鼻子瞪眼睛，愤愤地说：“哼！都是老李那个乌鸦嘴，坑了你，又害了我！”

“就是！老李整天乌鸦嘴，咒这个，咒那个。”我气愤地说。

“就是！就是！”包装车间的工友们也都随声附和着。

这时，老李也跨进了医务室的门口，听到我们在说他，他便无可奈何地说：“唉！要么这样吧，我祝咱们车间里的工友们都能够捡到钱！这样总行了吧！”说完，老李摇着头离开了医务室。

“切！我们都被你诅咒得受伤了，你才来祝福我们，这一切都晚了啊！”我气愤地说。

“就是！”胡鹏瞪了老李一眼。

“就是！就是！”工友们也随声附和。

三天后，“老李是个乌鸦嘴”这个称谓便从我们包装车间传出，很快传遍整个工厂，甚至，有些人谈老李色变。

老李也不再多说话了，整天就是默默地扛着货物，按照各种规定，搬来搬去。工友们也不愿意跟他老李说话，生怕被他的乌鸦嘴说中，重蹈我和胡鹏的悲惨下场。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刚刚走到包装车间的门口，我发现门槛的角落里有一张皱巴巴的钱，捡起来，摊平一看，竟然是十块钱！

哈哈！好开心！我早餐一顿饭都吃不完十块钱。

我吃完中午饭，走出工厂大门，去门口旁边的小卖铺买一包烟。这时，胡鹏从小卖部走了回来，碰到我之后，兴奋地对我说：“周小舟，我刚刚在小卖部门口捡到十块钱，正好一包烟，哈哈哈”

说着，胡鹏把新买来的一包香烟打开，递给我一支，我俩站在路边吸烟的时候，我把我捡到十块钱的事儿也告诉了胡鹏。

“哎呀！周小舟，看来老李的嘴巴说得真准啊！说我们能捡到钱，我们就能捡到钱啊！”胡鹏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是哦！这个老李简直就是我们的幸运星啊！”说着，我不由自主地竖起了大母手指。

“对对对！幸运星！”胡鹏也不住地点着头。

我和胡鹏回到包装车间之后，我把我和胡鹏捡到钱的事情告诉了包装车间的其他工友们，工友们纷纷惊叹不已。

而老李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着烟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另外两个工友赶紧跑到老李面前，拿出一盒二十块钱的香烟，递给了老李一支，笑嘻嘻地说：“老李，你也祝福我一下呗，如今，你可是幸运星啊！”

其他的工友也都快速地围拢在了老李的身边，争先恐后地求着老李给自己一个捡到钱的祝福。

老李把烟头按在鞋底上，紧皱眉头，无奈地说：“唉！我这可是乌鸦嘴，你们就不怕我诅咒你们吗？”

“不不不！老李，你的嘴巴现在是幸运嘴了，赶快给我们一个捡钱的祝福！”老李无奈地摇着头，只好轮流对着每一个工友说出了一句捡钱的祝福。

看着大家对自己的恭敬和尊重，渐渐地，老李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给每个人送出的祝福也渐渐地高涨起来。

时间不多，老李是幸运星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工厂，很快，工厂里所有的工友们都拥到了我们包装车间，排着长队，迫切地等着老李给自己捡钱的祝福。

老李更加开心了，甚至于，他还对一些单身的小伙子说：祝你们早日能够娶到称心如意的老婆，过上好日子！现场时不时地，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幸福的笑声。

现场众人的热情达到顶点的时候，老李突发奇想，他从角落里扯过来一个废旧的大纸箱，又把纸箱撕开，展开成一个大平面，用加粗的记号笔在平面上写了三个大字：祝福榜。

写完之后，老李激动地面对全厂所有的工友，大声地说：“还有一个月就要到年底了，我在这里祝福大家年底能够拿到大把大把的奖金！”说着，老李把这句祝福的话写在了祝福榜的最顶端。

“好！好！好！”所有的工友都高声叫好，还不断地鼓掌。

老李摆了摆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接着说：“但是，大家一定要听我一声劝，必须严格遵守工厂的规章制度，不要像周小舟和胡鹏一样，违反厂规，把自己给弄伤了，到头来，连革，命的本钱都没有了。”

“好！好！好！”所有的工友都齐声应答。

我和胡鹏站在旁边，听到老李的话语，感觉有点尴尬，不过，看到老李写在纸箱纸板上的祝福语，就一下子来了精神头。

正在我俩也随声附和地叫好时，老李就开始给所有的工友们发笔，大家争先恐后地拿着笔在祝福榜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我和胡鹏也赶紧冲了过去，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祝福榜上。

眼看着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有一天下午，忙里偷闲，我去警卫室找老王要支华子烟抽。在去警卫室的路上，我还一直低着头，眼珠子乱转，四处踅摸，想再捡到钞票。

警卫老王有点事耽误了一下，我就在警卫室里，坐在监控屏幕前，等着老王回来。百无聊赖的时候，我的手滑动鼠标，误点击了视频回放，其中一个画面显示老李正在包装车间的门口走过。在老李走过门口的时候，他把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钱揉了揉，丢在了门口的角落里。

我大吃一惊，又点击了另外一个视频回放，其中一个画面显示老李正从工厂门口的小卖部经过，在他经过小卖部门口的时候，他把另外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钱丢在了角落里。

我看到这两个视频之后，顿时，火冒三丈，并用手机把视频录了下来，发给了胡鹏，还立刻打电话给胡鹏：“胡鹏，你快看！我们俩，甚至我们全厂的工友都被老李给欺骗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幸运星，他是故意把钱丢在那里让我们来捡，然后，让我们宣扬他的美名！”

“TMD！这个老李简直太狡诈了，把我们当球来耍！周小舟，我们现在怎么办？”胡鹏气呼呼地对我说。

“TMD！得好好治一治这个老李，我现在就把这两个视频发到工厂所有的群里面，然后，我还会在群里面把老李骗人的伎俩公之于众！”我怒吼。

“好！我帮你转发！”胡鹏附和地说。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整个工厂的所有工友们都知道了老李背地里所做的勾当。

当我和胡鹏回到包装车间的时候，全厂所有的工友都拥堵在了车间大厅里。而老李仍然坐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弓着背，低着头，一口一口抽着烟，默不作声。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胖工友看到我和胡鹏走来，便狠狠地指着老李的头，对我说：“周小舟，这个老李简直太坏了，把我们整个工厂的工友当球来耍，原来，竟然是一场骗局！你看看，我们车间的那个单身的小伙子，还是没有找到对象，一个月都快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捡到十块钱！真是岂有此理！”

我走到老李面前，抡起手臂，一下子打掉了他夹在指尖的烟卷，又一脚将掉在地上的烟卷踩灭，还狠狠地捻搓了几下。

“老李，你这个混蛋！现在，当着全工厂所有工友的面，我来问你，碰破我脚趾头的凳子，还有划破胡鹏脚后跟那块带着钉子的木板，是不是你故意提前摆放好的？等着我和胡鹏的脚碰上去受伤？”我指了指自己的脚，又指了指旁边胡鹏的脚，质问老李。

老李忽地扬起脸，一脸茫然，却不住地眨着双眼，支支吾吾地说：“你们……你们冤枉我了……”

“老李，你别装无辜了！你为了让自己事事都能够言中，为了让所有的工友们崇拜你，钦佩你，把你高高地捧起来，奉若神明，你竟然不顾我和胡鹏的安危，用我们的伤痛，来换取你赢得工友们的信任，你……你简直卑鄙无耻下流！”我指着老李的鼻子破口大骂。

老李无奈地摇摇头，嘴巴不住地开合，不知道说什么，又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真的冤啊……”

“闭上你的臭嘴！你还想招摇撞骗吗？这次我们大家都醒悟了，不会再上你的当了！”胡鹏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冲到了墙边，一把从墙壁上扯下了那个写着祝福榜的纸箱板片，丢在地上，狠狠地踩踏。

现场的工友们见状，也纷纷拥过来，和胡鹏一起，愤怒地踩踏那张老李制作的祝福榜。

我站在老李身边的一个木头箱子上，腆胸迭肚，对着所有的工友们大声说：“工友们！我们绝对不能够容忍老李这个害群之马在我们的工厂里多留一刻，我提议，将老李驱逐出我们工厂，让他立刻滚蛋！同意的举手！”说着，我把自己的手臂高高地举过头顶。

身边的胡鹏也举起了手臂，现场所有的工友们也都齐刷刷举起了手臂，随着我的话高声大喊：“同意！同意！同意！”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在众人的叫喊声中，老李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走到那张被踩成碎片的祝福榜旁边，弯腰，捡起了一个纸箱碎片，背着手，紧锁眉头，双唇紧闭，默默地回到了宿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扛着行李，走出了工厂的大门。

铃铃铃……工厂大会的铃声响起，所有的工友们闻声，都纷纷地涌入了工厂的大礼堂。

厂长坐在主席台上，拿着麦克风，笑容满面，春风得意地对全厂的工友们说：“现在是年底总结大会，我非常高兴地告诉大家，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月里，我们整个工厂的所有员工，全都严格遵守工厂的规章制度，自从工厂成立至今，这种现象是史无前例的，那么，正因为大家遵守了规章制度，工作质量和工作效率大大提高，致使这一个月的工作业绩竟然比工厂以前半年工作业绩的总和还要高！简直太惊人了！太不可思议了！因此，工厂领导研究决定，工厂所有的员工，年终奖，每人奖励一万元！散会之后，立刻到财务处去领奖金！”

厂长的话音刚落，整个会场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所有的工友们欢呼雀跃，我甚至还和胡鹏拥抱在一起，庆祝我们得到的一万元奖金。

突然，门卫大爷跑进会场，大声喊：“不好了，我们工厂门口出车祸了！”

闻言，会场所有的工友们都拥到了工厂门口，我和胡鹏跑在最前面，来到车祸现场。

我们看到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在了路边的大树上，老李就躺在车头前方的路面上。我和胡鹏带着众工友们围拢在老李的身边，老李已经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就在我和胡鹏蹲下来，伸出手要将老李的身体搀扶起来的时候，老李无力地摆了摆手，摇了摇头，他张开流着鲜血的嘴巴，开合了几下，才勉强说出话：“祝福大家……”他的话还没说完，身体瘫软下去，没了气息，死了。

死去的老李，手中依然死死地攥着一张纸箱的残片，残片上是他写的三个大字：祝福榜。这三个字的旁边还有一句话祝福语：祝福大家年底能够拿到大把大把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