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铃铛还给我！”
凄厉的叫喊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敲碎了刚刚凝结成的霜花。
灯光隔着窗帘，此起彼伏地亮起，又熄灭，伴随着低低的抱怨声。
冬夜又恢复了平静。
“把铃铛还给我......”
一直黑着的那扇窗内，有个大眼睛姑娘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喃喃低语。
“叮铃~~”
姑娘的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抹欢悦的笑容。
天花板如同六月的雨云一般，化作了纷纷扬扬的碎屑，扑面而来。
颜语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普通到扔人堆里都能被瞬间湮没，再没人认得出来。
如果偶尔被认出来了，那一定是因为她刚好抬起了头，撩起了额前的厚刘海，然后，露出了那双大眼睛。
可是再普通的女孩子，在恰好的时候，也会做一做不普通的梦。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在梦里，那也是我一厢情愿啊！”
颜语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
“哪怕只是做梦，哪怕他只是跟我说一句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人生就是这样，不如意事常八九，余下的一二，多半也不能顺心遂意。
现实与梦境，都是一样的残酷。他高处云巅，无论在哪里，她都只能远远地仰望。
“就一次，哪怕就让我开心一次！”
“这世上，还有谁能比我更喜欢他！”
上天好像终于听到了她的祈求，就在手机刷完最后一格电时，一条信息赫然跳到了她的眼前。
她特地挑了个周六的晚上，在正常的时间吃了正常的饭，然后正常洗澡准备睡觉。
不过在睡前，她做了一件不正常的事。
她把手洗了又洗，十指都快搓得褪了皮，然后取出一只古朴的木盒，打开生满了铜锈的搭扣。
木盒中，一只金色的铃铛安静地躺着，在昏暗的灯光中发散着幽幽的气息。
“真的有用吗？”
颜语小心地提起铃铛，开始为了挂在哪个方位发愁。
一阵风从窗口吹入，窗帘被卷起，覆盖住了颜语。慌乱中，颜语摔了一跤，撞到了床边的小桌，书籍掉落了一地。
她一手提着铃铛，一手把窗关上，扶起小桌，将书本一一摞好。
小小房间中响声纷杂，唯独没有铃铛声。
那铃舌泛着暗哑的光，好像一个摆设。
“就这儿吧！”她高兴地把它挂在了书架边的钩子上，“反正她也没说往哪儿挂。”
楼房窗口的光次第熄灭，整座城市结束了一天的喧嚣。路灯像一串串璀璨的项链，勾勒出了大街小巷的轮廓。
“叮铃~~”
风吹过，颜语的铃铛发出了一声悠长的轻响。床上的姑娘翻了个身，继续沉睡，只是她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浮上了一丝微笑。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山坡时，颜语背着竹篓，打着呵欠，推开了木条钉成的板门。
她身上穿着件陈旧的粗布衬衫，头发随意地扎了一把，摇摇欲坠地垂在后脑勺。
“没关系，反正也没人看到。”
心念方动，她刚跨出门槛的脚好像被水烫到了一般，立刻缩了回来。
山坡的那一侧，有两个人正迎着朝霞，从她家门口经过。那个穿浅青色衬衫的男孩，即便化成了灰，她也不会认错。
“太不巧了，我怎么偏偏穿成了这个邋遢样子！”
若是稍微打扮得齐整点，说不定她就有勇气，去装作偶遇。
她只能站在窗边，透过凌乱的窗格，偷偷地望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她知道他看不到她，一如过去的许多年，许多回。
可是，这次她料错了。他从坡上经过时，那双眼睛斜斜一瞥，望见了偷窥的她。
她的心好像长了脚，蹦跳得飞快，好像就要从胸腔中跑了出来，不管她愿不愿意。
幸好，他只是望了一眼，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过去了。
颜语拍着胸口，又是庆幸又是懊丧。她追出门口，站在山坡上遥望那远去的背影，似乎这样，也能给予她足够的慰藉。
“你是在找我吗？”浅青衬衫男孩忽然折了回来。
颜语脸色通红。她低着头，脚尖胡乱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心乱如麻。
他又望了眼她家的小窗子，问道：“我刚才经过时，好像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你吗？”
她点了点头。
“我们......是不是见过面？”男孩皱了皱眉，“我有点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认识啊！”
颜语猛地睁开眼，看到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懒洋洋地照射在铃铛上。
“是因为我忘记拉窗帘了吗？”颜语坐起来，对着铃铛出神，“那句话，我到底说了没有呢？”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第二个晚上，颜语在取铃铛前，先把窗关得密不透风，然后严严实实地拉上窗帘。
他还是穿着浅青色衬衫，在她即将出门的那一刻，经过了她家的门口。
不过这回，她一直站在窗后，等到他独自回来，又往窗内张望时，她才背上竹篓，装作随意地出了门。
“我们......是不是认识？”
颜语偷笑了下，他果然还是那样问了。
“不重要啊，不管以前认不认识，总之从现在开始，我们就算是认识了。”
“你真有意思。”他说，“我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像你这样，外表是个纯粹的村姑，骨子里倒住着个会写诗的灵魂。”
“他说我有意思！”颜语忽然有点后悔，“可我平时并不是个村姑呢！”
“你在意我是个村姑吗？”颜语问道。
男孩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果然很温暖，颜语觉得有点恍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笑太炫目，晃晕了她的眼。
“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有个声音疯一般地喊叫起来，无止无休。颜语把手伸出被子，狠狠地将手机摔到了地上。
她忘了今天是周一，无论梦境如何，工作日的闹钟总会准时响起。
“还有一次，就只剩一次了！”
颜语背上包，走出家门。门口的公交车能很便捷地把她带往单位，可她横穿马路，坐上了另一个方向的车子。
“黛墨巷44号。”
黛墨巷是条曲折的小巷子，两侧都是青灰色的砖墙，时不时地能看到一扇扇陈旧的木门，挂着一块块蓝底白字的门牌。颜语上回来时，将整条巷子走了好几遍，也没找到44号。
“啊呀，这么晦气的门牌，你就别往正经门面找了！喏，就那桥脚，有扇小门，前些年不知道被谁租了去。”
是的，黛墨巷44号其实不在黛墨巷，而是在巷内的一座石桥下。不知道哪个人才将桥洞的两头堵住，开出了一个店面。
“东西我可以给你。不过先说好了，我这里的东西都是只租不卖，你要的锁魂铃租期只有三天，不管你出多少钱。”
店主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头顶。她的声音脆嫩，颜语觉得顶多不过二十几岁。
“还没到时间，你不需要了？”与上回的平静相比，这回，店主的声音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我是想跟你商量下。”颜语艰难地开了口，“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就为了换一个能延长期限的机会。”
“不成。后面多少人排队等着呢！”店主似乎松了口气，断然拒绝。
颜语转身就走。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门内那脆嫩的声音得意地笑了起来，带动了连绵不绝的“叮铃”声，好像那小小的桥洞中藏了数以万计的铃铛。
“你不怕她不还吗？”
“我还怕她真的还了呢！要是这样的话，我的锁魂铃不得饿肚子了？”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不会落空？”
“人都是贪婪的，得一就想二。这些年，被锁魂铃困住的魂魄还少吗？”
“叮铃~~”
颜语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就在之前的一瞬间，他拉住了她的手。她第一次知道那种浑身过电一般的酥麻，是如此的令人流连难舍。
锁魂铃每晚照常响起，颜语的梦境却越来越短暂。她越来越难以入睡，甚至开始使用药物。
“店主说，锁魂铃会趁着他熟睡，锁来他的魂魄。可我怎么觉得，锁魂铃锁住的是我自己的魂魄？一切的梦境，不过是我在锁魂铃的帮助下，循着我所想要的结果，展开的幻觉而已。”
这是颜语最后的清醒时刻，后来，她就不再需要锁魂铃了。
因为她住进了锁魂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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