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大雪过后的马场,天地一片纯净。远处的山峦,大地与近处的房屋交织在了一起,连成白茫茫一片或高或矮的白色世界。那白色蔓延到天际逐渐变成浅蓝,蓝色进而一点点变深,直到到达蔚蓝的天幕。
这种时候的鸟儿们是难以觅食的。电线杆上随处可见一群群叽叽喳喳的麻雀。那一只只身形轻巧的鸟儿,不停地从这根电线跃上那根电线,小小的脑袋和灵活的尾巴忽左忽右,这一切,都无不透露着饥饿带给它们的焦躁。
于是,父亲便在门前宽阔的院落撒上一把麦粒,支起大大的筛子,并在那用来支撑的竿子底部,绑好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的这头被躲在屋内的父亲牢牢地抓在手里,只等饥饿的鸟儿们进入。不消多时,那鸟儿便会一只只探头探脑,落在撒有麦粒的院里,鸟儿们越来越多,胆子也越来越大,有几只淘气的竟然一边吃着,一边跳到筛子上玩耍了起来,全然不知随着这场盛宴,而即将到来的危险。
这时的父亲,猛一拉动绳子,那筛子就会马上扣下来,除了伶俐的飞走几只,大部分贪嘴的鸟儿便成了我们的战利品。
于是,冬日的夜里,父亲就有了佐酒的好菜。而经常陪同父亲喝酒的是,连队旁边航校一位叫王力的叔叔。
父亲的这位军人朋友,让我跟我姐在伙伴们跟前多了几分骄傲。然而,王叔叔每次来的时候多半穿的却是便装,可这看似跟父亲身上差不多的便装,不知从哪个地方总是多出几分洋气。于是,这普通的便装就显得不那么普通了。这让我在失望之余,也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
现在想来这个叫王力的叔叔,应该是个南方人。他皮肤白净,身材瘦削,中等个,一双不算很大,眼眸却很黑的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无比神气。加之王叔叔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一些部队发的罐头或是白糖之类的礼物,这样难得的实惠,让我跟我姐都殷切盼望王叔叔的到来。
快要过年了,母亲着手准备我们过年的衣服,王叔叔每次来都看到母亲忙着缝制衣服,居然承诺可以帮我们家买到一台缝纫机。在那个物资匮乏,一切供需全凭票的年代,能弄到一张缝纫机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欣喜的父母,把不知用了多久才攒下的一百八十块钱全都给了王叔叔,只盼等来一台梦寐以求的缝纫机。岂料,这钱一出手就连同父母的憧憬一起消失了。
父母起先是发现王力不再来家里了,几个月过去,隐隐的不安已越来越清晰。直到父亲去了航校才打听到,王力早已调离航校,去了离我家上百公里的飞机场了。父亲顿觉受骗,面对王力以前的司务长,宽厚的父亲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回到了家中。
以父亲当时每月三十三块两毛八的工资,一百八十块钱几乎相当于我们全家半年不吃不喝,才能省下来的所有收入。母亲着实为那钱心疼了几日,父亲更多的则是,一腔赤城受到愚弄后的恼怒。
心有不甘的母亲最终还是决定去趟飞机场,看他究竟怎么说?尽管父亲并不赞同,最后也还是被母亲说服了。
想不到的是,母亲居然决定带我一起去。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搞得晕晕乎乎,忽然发现自己成了这场意外最大的受益者。
母亲带着我搭乘部队单位的便车,开始了我的第一次出门远行。路很长且并不好走,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的好心情。因为激动,一路的颠簸,也没让我产生丝毫睡意,一路幻想着那个被叫做城市的地方,还有神秘的飞机场。
等到漫长的行程终将我的兴奋一点点吞噬殆尽,又走了许久之后,房屋渐渐多了起来,高高低低的楼房,以及川流不息的人流和往来不断的车辆都在告诉我们,目的地终于到了。
这时已至盛夏,母亲和我却还穿着厚重的衣物。尽管衣服是几天前就慎重选好了的,可在这一刻却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到来时应该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这段经历在我后来的记忆里只有热,热烘烘的空气密不透风地包围着我,让我感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至于怎么到的飞机场,我那被热糊涂的脑袋已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天下午当我在招待所里醒来以后,就看见王力叔叔也坐在屋子里正跟母亲说着话呢。
白色的衬衫扎在蓝色的军裤里,脚上穿着锃亮的皮鞋,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比以前更加神气了,只是看向我的眼睛,不再像从前那般充满了神采。
“玲玲睡醒了?快起来,叔叔带你和妈妈去吃饭”。
看到我醒了,王叔叔一边说着话,一边过来向我伸出了手。
我被母亲和王叔叔牵着手走到了外面,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外面早已没了午间那样的酷热,脱了毛衣毛裤,只穿了外衣的我,在阵阵晚风中感觉惬意无比。
吃过饭,王叔叔带我和母亲在机场散步,机场里停放的飞机很少,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不过也足够让我感到震惊。那些只在电影里看到过,在天空中转瞬即逝的飞机,竟会如此之大。不远处王叔叔和妈妈正在说着话,夜风清凉,吹在脸上感觉软软的,与马场即使夏季也依然硬气的风不大一样,我在这柔软的微风里,心情畅快无比。全然忘了初到时的酷热难耐,忘了跟母亲此行的目的,甚至,庆幸要不是因为这样一个机会,我怎么能体会到城市里这不一样的风景。
若不是因为这样的意外,我怎能来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我甚至在心底窃窃的感谢这场意外。
第二天,我们就回家了。钱自然是没有拿到,听母亲讲,王叔叔家在农村,那钱在他父亲生病时,就已经用完了。听到是这样,母亲的心就软了,那去时还说实在不行就找他们领导的决心,也瞬间没了踪影。
我相信,这事于我父母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它造成的毕竟只是一时的囧况,而对于那位王叔叔,在以后的几十年里,这事终究是过不去的,因为这债永远地错过了偿还的机会。
当然,我始终相信,最初他的心愿并非如此。
正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我再也没有见过王叔叔,只是偶尔会记起生命里曾有过这样一个人,我想,王叔叔一定也会在某一个瞬间会想起我们,想起曾经的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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