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一跤坐一坐

杭州要开G20了。前期城市整治，临战草木皆兵是难免的。最近道路管制多了，或者干脆戒严了，市民出行难免不方便。杭州人免不了唠唠叨叨，但是整体配合还是非常规矩的。没办法，这就是杭州人。

说杭州人懂规矩只是说了杭州性格的表面。其实，杭州人骨子里，化在敬畏规矩的心思，远没有化在对规矩“四两拨千斤”的心思多。现在，杭州人又脑洞大开了，把个“道路管制”的死棋盘活了，还硬是绝处逢生，自我柳暗花明了一把。他们发现，瞎哼哼了几十年的那个“千年等一回”，在蓦然回首间，活生生的呈现在了西湖非灯光阑珊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多少杭州人些许灰暗的心情瞬间云淡风轻。个个屁颠颠的亚赛过“小狗跌落污坑里”。

因为交通管制，人员疏流，最近几日西湖边的北山路、南山路出奇的人迹罕至。第一个发现这种迹象的杭州人，点燃了“杭儿风”的烽火台，不出半天，肆无忌惮的杭州人占领了北山路、南山路。他们（按照性别比例，应作“她们”）身着艳服，咧开大嘴，眉飞色舞。相机、手机、自拍、摆拍，悉数上阵。作娇柔如民国女子的有之，作腾空如展翅老雕有之，作恩爱如“基友”“蕾丝边”的有之，或依或拥，poss迭出。更有在马路中间的单黄线上作意守丹田瑜珈状、心定不二打坐状、双人举臂爱心状的。极致的当属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好一副“天当被，地当床，抱捆稻草当新娘”的现代叫花子潇洒。

杭州人有个非常鲜明的性格，叫“跌一跤坐一坐”。面对挫折，杭州人不慌着翻梢，而是先伏地保持原状，作沉思状或真的进入沉思，以正确判断下一步的行动。这样做的好处，一般不会让损失的后果进一步加剧，还有可能让损失得到弥补或挽回，起码可以稀释缓解因跌跤带来的疼痛（当然，也可能适得其反）。“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个性格导致了今天的杭州。我们且不论对错。

不这样做的，就不是杭州人。

前几日，一位大姐执开了盖的矿泉水上公交车。几位检查人员拦下她，询问。大姐说瓶中是饮用水。“人员”要求大姐喝一口。大姐拒绝，转说是“香蕉水”，不能喝。“人员”表示易燃物更不能上车。本来“跌一跤”的大姐到此好“坐一坐”了，先避开“人员”锋芒再好言相求。谁知大姐嘴贱，奋起反抗，与“人员”以不顾，执意上车。“人员”为“安全安保无死角”计，严防死守，滴水不漏，对大姐劝说无效，遂反转大姐前蹄，扭送某处。大姐终落败如丧家之犬。

如此软硬皆施之下，不循“跌一跤坐一坐”的，非杭州人也。一对“杭州佬”夫妻解释“跌一跤坐一坐”是这样的，很自觉哦：

“（声厉内荏）啥西，路都拦起来得？（大声拉长音）毛—病—啊”。

“（淡淡的，喜怒不形于色）嫑烦。想想萌早介个办？”

“（自言自语）烦是正当烦的。（当机立断）格么嫑开车得，踏脚踏车末好得。”

“（意外发现）譬如锻炼。吖好的。熬两天。（总结陈词）亏煞管制，要不然还发不起这个兴。”

丰子恺先生有张画——“跌一跤，且坐坐”，八成是受了杭州人性格的启发且赞成的。画面上一光头男人坐于地，身边一伞一包袱。男子面露嬉笑，颇自嘲。

有人据画议论。第一句，“乐观的态度决定了人的心态环境，一个人需要有积极的心态”。此话说得好。第二句，“如果你什么也不做，坐等失败，只会使你遭受更多的失败”。此话武断了，坐等就一定失败，而且是“更多的失败”？

谁都不必去揣摩丰子恺究竟想说什么。杭州人会回答你。

人为什么会跌跤？因为人都想站立着，便于高瞻远瞩。其实，跌跤就是人从高瞻远瞩的希望回到了匍匐大地的现实。当然，跌跤未必都是高瞻远瞩的错，很多是客观导致的脚下方寸之地动摇了。但是，所有的“跌一跤”，必然结果就是让你的视点回到脚下。你的视点回到了离地五十公分处，比站立时要低许多。低视点无法高瞻远瞩，但终于可以看清眼前的一切，哪怕小坑小洼。别小看了这些小坑小洼，让多少人跌跤甚至人仰马翻永世不覆的，其实都是些小坑小洼。

于是，跌一跤，不死，还是先坐一坐。坐一坐，起码相对安全。安全了，我们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考虑下一步。能这样做的，就是一个乐观的人，一个有出息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我们何乐而不为？人生不就图一乐吗？

道路管制让杭州人在出行上跌了一跤。杭州人没有犟头倔脑，而是随遇而安，就“坐一坐”，结果找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