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沉香,消溽暑。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乍然看到北宋周邦彦这首《苏幕遮》,我怦然心动,情迷在词里,醉心于他描述的画面:雨后清晨,燃上沉香,袅袅香味消退了湿热的暑气,鸟雀儿檐下私语,初阳晒干了荷叶上的雨水,荷叶、荷花儿迎着风,挺立水面,清润圆正。
这是我家乡的样子。
我的家乡在湘江河畔,洞庭湖边,一个叫湘阴的小地方。我家就隐在一排整齐的村舍中,屋前屋后都是稻田和水塘,屋后走500多米,还有一个1000多亩的大湖泊,湖中遍植莲藕,常有飞鸟掠过水面。
《苏》词里还写到: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五月渔郎相忆否。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好一句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儿时诸般,涌上心头,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在湖上泛舟,摘菱角、采莲蓬,是家乡孩子们最喜欢跟着大人干的事。
最怀念采摘莲蓬的季节。
清晨或黄昏,远处的天边,黄色、橘黄、橙色、金色的流云、霞光交错变幻,铺陈渲染天际。一望无际的湖面上,荷花荷叶在霞光中挤挤挨挨,很是羞涩,莲蓬却圆鼓鼓地垂着头,不时趁着一阵风吹过,从荷叶后努力露出呆萌的笑脸。
好像在对人说,快来摘呀,快来呀,不然莲子要掉落了。
孩子们哪里忍得住。不管大人同不同意,熟练的大孩子带着几个小的,五六人,放两条小船下去,任船游荡。
风从水面吹过,带来阵阵荷的清香,人坐在船边,先尽管在船上吃个够。选不老不嫩的莲子吃,咬去圆滚滚的绿皮,莲肉似一粒裹着白膜的大珍珠,满口都是清甜。
晚上睡觉,还梦到那可爱的莲蓬垂着头,鼓着眼,一个个在荷叶后探出头来,笑声一串串,向人招手。梦是模糊的,那探出头的,或许是莲子,又或是两三玩伴。
那是儿时梦里的场景。
故乡遥,何日去。走过岁月风霜,走过程程山水,已过不惑之年的我,在异乡,因一首词,再次想起那遥远的故乡,那远去的时光。
不知不觉,我离开家乡竟有20年。近两年,因疫情和琐事,我回去的愈发少了。然而,只需一点点药引,潜藏在心里的思乡之情,便如深埋心底的雷,总能刹那被引燃。
一首词可以引燃,一坛家乡的剁辣椒、豆腐乳也可以。
今天,我还收到一坛家乡豆腐乳,是一个儿时朋友特意从老家寄来。
我一层层打开快递盒,里面的泡沫箱子左包右包,明显感到寄者的珍而重之。
“自己做的,不值钱,给你吃面条时作配菜。”电话里的声音很安心、欢喜。
她叫向玲,我儿时的邻居,那时我们经常一起上学,一起玩,一起去摘莲蓬。
后来,我读高中,我们的人生从此不同,向玲嫁给了邻村的小玩伴,我却在离家漂泊的路上越走越远。
但至少,我每年都会回去过年,回去看爸爸妈妈,看村里熟悉的人,看屋前屋后熟悉的菜地、水塘、稻田,和那片大湖。
我每次回去,必定要去向玲家,提着些花花绿绿、标准化生产的产品进门,几句闲聊,骗人家拿出一堆鸡蛋、莲子、干菜或活鸡活鱼出来相送。
活鸡活鱼处理和携带太麻烦,我很干脆地嫌弃,每次毫不客气地把鸡蛋、莲子和各类干菜,往私家车的后尾箱塞,带到东莞。
某次,在老家深夜围炉聊天时,我吐槽:“你们在家乡,算是有根的人。我这样的人,16岁离家,在不同的城市上学、工作,看起来,去过不少地方,但讲真,哪个城市都不属于我,回到老家,也没有根。”
向玲含着同情的笑看着我,其实,她心理指不定认为,这人就是吃了饭闲着没事干,喜欢瞎想。
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家乡有根”的认知。此后,她常常寄送各类土特产品给我。有一次,竟然托人带给我很大一袋干辣椒粉,满满的一袋,5斤。我的天,简直可以当饭吃了。
其实吧,在东莞多年的外地人,大多饮食习惯已本地化,偏清淡。我还念念不忘这些曾经的味道,偏咸偏辣偏干,无非是藉着这些机会,一次次回望年少的自己,一次次回想故乡的风姿。
尽管岁月经年,人事消磨,我心里的故乡,从未遥远,那些故人,也从未走失。
#丹心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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