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感情是天经地义

和病房里的其他待产孕妇不同，我几乎没有对即将到来的分娩有任何想法。

并不仅仅是因为第二次生产，只因为我放下不下第一次离开我的大宝。

更可况生产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几乎不太需要人为的努力。你只要顺着老天的意思，等待时机，忍耐阵痛，进产房有医生护士，就行了。

而此时的大宝，只有孩子爷爷照顾。我不断的催我妈赶紧回家去。

我在医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真的要生了你也帮不上忙啊。

我不知道他在家的情况，只能尽量让我妈说的详细点。

我第一天住院的晚上7点，门铃一响，大宝像往常一样，满怀期待的冲到门口，妈妈回来啦，他甚至帮我准备好的了拖鞋。一见开门的是我妈，他懵了一下，甚至没有叫一声外婆。然后坐回到沙发上不理人。据我妈说，也没有哭闹，就是不说话，当然也情绪不太好。

他人生第一次经历妈妈没有回来，可能还没搞懂这件事情。

一直到晚上睡觉，他也没等来妈妈。孩子爷爷说，似乎跟平时一样，甚至比平时更乖一些，只是到半夜才睡。

只有我理解，乖，并不是他真的不在乎妈妈没有回来这件事情，反而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才更加配合大人。

第二天中午，没忍住跟大宝通了视频。一听到他叫我妈妈，冲着屏幕要我抱，我哭了。我抱怨自己，为什么要坚持生老二，为什么我都住院好几天了还迟迟没有发动。

到底还要在医院里耗几天呢。

我妈说，你要是实在想孩子，我带他来医院。

我摇头，算了，医院里人多眼杂，万一我要生了，也照顾不好他。再说这种分离也是必要的一种成长，专治我这种太爱孩子的玻璃心。

我妈倒是笑了，道理你都明白啊。

第二天晚上我妈回去，她说他又是满怀希望的去开门，一看到我妈的一霎那眼神里就暗淡下去了。

第三天，门铃响了之后，他索性坐在沙发上没动，看也不看一眼。

谢天谢地，第三天夜里总算是生了，也住到了单人病房。

早上医生来查房，我和老二都算不错。我迫不及待的对我妈说，这下可以把老大接过来了吧。反正新生儿第一天都是昏睡一整天不用怎么管，我也恢复体力啦。

孩子爷爷颇有抱怨，生都生了，很快就可以出院了，还带大宝去折腾什么。

我妈陪着笑脸解释，她呀，本来就是很喜欢孩子的，又一直都是她在带，所以分开三天她已经很想孩子了。

下午3点多，我妈带大宝坐上车就给我发了短信。从家到医院的1个小时车程，我简直有点坐卧不安。

我要怎么跟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介绍他的弟弟呢。之前讲绘本的时候，他只知道弟弟在妈妈肚子里，书上都是讲把弟弟带回家里如何介绍。大概也只有我这种二货妈妈才会把老大带到医院里来吧。

更多的还是开心和期待。三天没见小家伙了，他一定很想我的。

我妈发消息说到车站了，走过来就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我还在设想大宝跟我一会相见的场景，他会哭吗？会高兴的扑到我怀里吗？

我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一听到门响，就立刻起身。转过来喊着大宝的小名。

从门口到病床不过几步，大宝却明显的迟疑了，一进门就不肯往里走。

我以为他是对病房陌生的环境害怕，连忙坐起来，妈妈在这里啊。

他看到了我，却明显更迟疑。索性站住了，靠在门口的墙边上不肯再往里走一步。

他的眼神里居然写满了陌生。

我妈催他，快叫妈妈呀，妈妈很想你呢。

你看看，我与他，现在居然还需要外婆来提醒。

他看了一眼我，还是不肯叫。又往我妈那里退了一步。

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快2岁的孩子会说的话不算多。

我从他眼里的陌生，似乎看到了这几天我没有回家给他带来的困惑。

我难受极了，算了，他不肯叫就算了。

我妈连忙拿好吃的哄他，过了一会儿，他玩着玩着，才对我笑了一下，喊了一声妈妈。

算了算了，我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酸楚都一扫而光了。孩子几天没见我，有点生疏也是应该的，这不，我毕竟是他的妈妈。

等到大宝重新和我熟悉起来，我才想起要给他看看弟弟。

我指着婴儿床里熟睡的宝宝说，这个是弟弟，他从妈妈肚子里搬家到这里了。

我很紧张的看着大宝，怕他会抗拒或是其他。

他只是很平常的看了一眼，就像看一眼小猫小狗的表情，没有传说中的反感，也没有想象中的亲昵，他只看了几秒钟，很快去玩病房里的其他新鲜东西。

整个下午我都在陪他玩，相当愉快。弟弟也在沉沉的昏睡。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毕竟我从他出生陪伴了他六百多个夜晚，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的两点一线啊，克服重重困难不出差啊。

我给他讲了睡前故事，准备睡觉的时候，他突然哭起来。

“我要回家”。

我愣了一下，不是说好了今晚和妈妈一起睡在这里的吗？

“我要回家”。

妈妈在这里的啊，我的印象里，有妈妈在的地方，不就是家吗？

“我要找爷爷，妈妈拜拜。”

快两岁的孩子会说的话不多，但妈妈拜拜，已经充分表达了他的想法

“宝宝乖啊，跟妈妈一起睡啊。“

他不理我，用力挣脱我的怀抱，拼命往门口冲。

如果说白天他初见我的陌生是个小伤口，那么现在几乎是拿石头在砸我的心。

三个晚上，清零之前六百多个日日夜夜的陪伴。

“自己的孩子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血缘关系放在那里的，这就是亲生的大过天，就算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最终也还是妈妈最好。“

想起以前听到过的这种说法，现在更觉得可笑。

以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他是最公平的。

血缘关系只是基础，而不是保险，更不是偷懒逃避的保险栓。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安静了一整天的弟弟度过了出生后的24个小时，突然也开始哭了起来。

连我妈忍不住骂我，过两天就出院了，你非要给自己找事，这下好了。

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大小一起哭的尴尬场面。小的哭，肯定是饿了，我记得大宝出生的第二晚也是这样，这也是母乳喂养的关键时期，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但是很多育儿书上都说，要充分照顾大宝的感受。我狠了下心，让我妈先抱着小的，我来哄大的。

大宝已经要执意往门外冲了。他坚决不在病房里呆着了。

这时小的哭的更加厉害，肯定是饿了，要不这样，我先给小的喂奶，再来安抚大的。

我刚把小的抱在怀里，还没喂几口。大宝哭的撕心裂肺，不要抱他，打弟弟。

他说的明明是打弟弟，我却感觉分明是在打我的脸。谁叫你生老二？

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让大宝来医院了。

可是晚了，这时已经快接近12点多，产房这时是不允许再出去，就算能回去，这个点吵醒孩子爷爷也会让他睡不好觉。

我把小的交给我妈照顾。她很不满，你也太惯着孩子了，他这样哭闹你就不能打他两下让他不哭了吗？

我有什么资格打孩子？再说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在老人的观点里，这似乎就算溺爱了。

随便她怎么想了。此刻，我是女儿，但更是母亲。

我执意先带大宝出了病房再说。

只能抱着在医院走廊来回走着。他是无论如何不肯在病房里呆着了。

我一边摸着大宝的头，一边跟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从嚎啕大哭到轻轻抽泣，还是坚持要我抱着。

他摸摸头顶，妈妈，我头上下雨了。

我才忍住哭泣。我恨自己自不量力，我这样无能的人一个都照顾不好还生什么老二。

一直担心的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无论我有多努力把老二对他的影响降到最低，还是有些伤痛他要经历。

更加清楚的是，今天只是一个开始，更让人头疼的手足之争还在后面漫长的日子里。

到晚上两点多的时候，大概也是哭累了，他沉沉睡去。

我放下大宝，从我妈手里接过老二，让她也赶紧去休息。

老二几乎每隔半小时就要抱起来哄着。

这一夜，我没法睡觉。想着这三年来的日日夜夜。

怀孕，哺乳期，又怀孕。

我踉踉跄跄，孩子爸爸却安然无恙。

坦白讲，自从大宝出生后，我对孩子爸爸有诸多不满。

这一晚，我给他发了一封长长的信息：

即使是血缘至亲的母子，即使我陪伴了他六百多个日日夜夜，

也会因为三天的分离而生疏。

血浓于水，尚且需要不断的陪伴与付出，更何况夫妻？

如果不是这张结婚证让我们成为法律意义上的直系亲属，

你我在认识之前只不过是陌生人。

我从前怨恨过你，怪你不体谅我，怪不你不肯多带孩子。

现在想来，也许我自己也有很多问题。

我只抱怨我与你越来越生疏，我是在一遍遍的抱怨我最亲爱的丈夫啊为何伤我最深。

我忘记了，并不是因为我们是夫妻就天生应该相亲相爱。

即便是神仙伴侣，也不会一句感情好就能理所当然的白头到老。

有任意一方付出的变少，另外一方也想往后退一步也是正常。

我只埋怨你对我关心不够，却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想过。

世界所有的亲密关系，都是修行。

亲子之间并不会理所当然的母慈子孝；

兄弟手足并不会理所当然的相亲相爱；

夫妻之间并不会理所当然的融洽恩爱；

所谓修行，就是要不断反省不断思考不断改正。

这大概才是爱的真正意义，在爱中受伤，在爱中学习，在爱中成长。

婚姻里，有义务；感情里，没有义务。

没有谁对谁的好是理所当然，

没有什么感情是是天经地义。

（本文首发于作者本人公众号“芮起”，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