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肥西方言中称谓中,“老”有时候就是指“小”,“老舅”的意思是指母亲的亲兄弟中最小的弟弟,“老姨娘”是指母亲的亲姊妹中最小的妹妹。个人认为,这个“老”在方言的特殊称谓外,应该还有亲昵与厚爱的意味。
上午,办公室,外甥在微信上喊我:“老舅,可在?有事咨询。”在习以为常的应答后,我想起了我的“老舅”。
我的 “老舅”已经过世多年了,印象中,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母亲的三个弟弟中,老舅是出类拔萃的。
老舅性格耿直,偶尔很“倔”,但总体上还是一个让我们很喜欢的亲和力很强的人。
那时候,农村人,下雨下雪就没什么大事了,老舅便隔三差五滴来我家,印象中,老舅端个茶杯,指间夹着烟,母亲纳鞋底,老舅坐在旁边,大姐长大姐短地喊母亲,东一句西一句地和母亲聊天。
后来,老舅外出打工,年前,老舅是肯定要来大姐家的,令我欢呼雀跃的不仅仅是报纸包着的三角形“红糖”,贴上红纸的“大麻饼”,精美包装且嘎嘣脆的“烘糕”,还有可以装兜里随时可以拿出来舔舔的“鸡屎糖”,更不必说香气四溢的用花皮纸包着的水果糖了。
正月里,走亲戚,以老舅为中心,母亲总是要大摆一桌的,早早的准备,所有的肉都提前炖熟了,切好放碗里,再反扣到盆子里,放菜橱不让动,宴请那天端出来,放到牛一大锅里蒸,开饭了,侄男侄女们围在老舅周围,一顿觥筹交错后,老舅红光满面,笑容灿烂,天南海北略有口吃地海讲一通。酒后,老舅总是要“开仓放粮”,呼唤侄男侄女们“放一条”,这是最热闹的时候,输了打官司的,掉了钱的,赖老舅钱的,趁老舅不注意偷老舅钱的……当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母亲总是从厨房跑出来喊一嗓子:侠们,不要跟老舅“炫痞”,你老舅也真是的,跟侠们一样,不装人。
老舅以他超级顽童的心态给他的侄男侄女们带来了无穷的快乐,同时,也以他超人的艺术天赋给远乡近邻送去了愉悦。
那些年,每每遇到大型活动,村支部都要放露天电影,闻讯的十里八里的乡亲们,总是提前规划好农活,早早回家,喂完猪,关好鸡鸭,锁了门,扛着板凳,风尘仆仆滴赶往影场,老规矩,放映师在调理好音响后,老舅总是要亮亮嗓子的。当我们穿越在稻秧飘香的田埂,听到影场喇叭“老舅”的声音时,内心便有无比的激动与自豪,时至今日,我对庐剧《秦雪梅》、《罗成招亲》、《朱洪武放牛》等曲目的认知依然来自老舅在露天电影开场前的露天演唱。
我与老舅亲密接触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1994年底,老舅来看母亲,得知我考上安大,高兴不已,那时候老舅在合作化路肉联厂附近租房子拾破烂,周末我坐公交去找他,在很狭窄的巷子里,一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小房子,老舅留我吃饭。后来我去的勤,周末,老舅便叫我去买菜做饭,等他回来一起吃,1995年春天,老舅搬到了安大西门不远的巷子里,春节后,老舅回老家,便把钥匙给我,要我夜里去看门。老舅的床头条几上放着手抄本,我随手翻来,满满的诗文……字里行间全部是生活、家族、命运纠结在一起的抑郁的情感。
老舅喜欢喝酒,一天两餐,不紧不慢,有时候就两个菜,和我聊会着聊着,便喝多了,喝多了,下午也就不出去干活了。
1995年,我在螺钉厂附近带了家教,无论雨雪,一周三次,从未间断。春节最后一趟,女主人在给我兑付了工资,额外奖励了50元和一袋水果。我买了两瓶口子酒(当时流行的白瓷瓶口子酒,每瓶15元)中午去老舅那吃饭,老舅高兴的不得了,嗔怪我说:买这么好的酒搞哄,瓶子都值两块钱一个。
老舅未成家。在老舅很小的时候,外婆替老舅养了“童养媳”,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童养媳”走了,老舅便终身未娶。记忆中,老舅是喜欢吹笛子的,那时候我还小,只知道老舅笛子传出的响声,却永远也洞透不了老舅的笛声里蕴含的情感。
我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去世,后来,我被组织分配到偏远的乡村中学任教。一日,接到姐姐电话,老舅出事了,刚好,母亲在我那,重病在身,我瞒着母亲,一个人辗转去了上派,当我们费劲周折找到老舅新搬的住所,老舅已安然地躺在床上,没有了气息,隔壁的房客过来安慰我们,口口声声地说老舅是好人。
老舅去世后,每年大寒、清明,我都去他老人家坟前看看,给他递烟倒酒,多烧两刀纸。
是的,老舅是个好人,在我这个外甥眼中他好到了无可挑剔。时至今日,除了我,估计没有人清晰地知道他内心承载的来自四面八方的非同寻常的压力与难以抑制的苦痛。
我在家排行老小,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姐姐,表姐、表妹孩子们对我“老舅”的专属称乎,这些外甥外甥媳妇,外甥女外甥女婿中绝大多数都是我的学生,我在想,时代不同了,若干年后,我能给这群孩子留下什么值得回忆的念想。
(2021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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