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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坡村的故事

北坡村的故事

作者: 货车司机牛二哥 | 来源:发表于2020-10-23 16:43 被阅读0次

      北坡村在山沟里,东高西低,沟里的房屋建的参差不齐,远远望去,像是谁抓了把棋子扔进这片黄土地里。

    北坡村太小,只有几十户的人家,经过的风到了这里也得放慢脚步,一不留神就会闪个趔趄,跌进村头的凹地下,呼呼呼地喘个不停。早晨,太阳从东边山上探出头来,是暖暖的,吴老二蹲在塄头的角落里晒着,想把一夜的霉气都让这个火球带走;傍晚,走了一天的太阳累了,懦懦的在西头七亩洼的树杈上坐下,打着盹,吴老二赶牛的鞭子声惊吓了它,一不小心竟滑了下来,掉进谷里不见了。


    天黑了,月牙儿晃晃悠悠打着秋千,北坡村小,做啥事都得悄悄地,瘸腿老王的二小子寄了一笔钱,他伏在媳妇的耳朵边低低的商量,看看藏在哪个旮旯合适;隔壁蔡宝刚娶了俊俏媳妇,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可是村子小,东头放个屁西头也能听见,所以办起事来压抑得很,不敢张狂,十分蛮力只能用八分,像和面一样搂着抱着、在床上揉摸着打滚。

    吴老二家的猫成了精,这个屋子窜到那个屋子,不抓老鼠,只会捏着嗓子学女人浪叫,害得全村的狗跟着狂吼起哄,四眼是只狗,还是北坡村的狗族的一把手,此刻正领着几条正值壮年的狗,在村外巡视。

    北坡有两个人物,一位是狗队长,大名叫山宝,住在村东,另一个是牛二,住在村西,牛二排行老二,大名叫竹生,他爹有些文化,听说这名字还是他照着二十四孝中的《哭竹生笋》起的,希望他长大后能够像古人那样孝顺,这俩活宝现在和将来都是北坡村里的名人!

    (一)队长的由来

    七八十年代的豫北,无论城镇农村,都是物资匮乏,肉很少吃,除非婚丧嫁娶,要不就是节里节令,平时想也别想。

    一九四二年河南大灾,饿死几百万人,有人竟出奇葩,发明了什么“特效救荒丸”,吃上一粒一天不饿,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到了六七十年代,这种创造还在继续,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肉吃不上,有人就发明了人造肉,其实,就是一种在淘米水里养的菌叫白地霉。它的口味很像猪肉,如果加上淀粉和色素,做成猪肉形状,就成了人造肉,可是假的毕竟不会变成真的,那东西好看不好吃。

    山宝却不想欺骗自己的眼睛和鼻子下的那张嘴。这几天他噱摸一条大黄狗好久了。那是一只外村迷路的狗,肥肥的,很壮,也很狡猾。本村里的狗对外来客显然并不欢迎,在“瘸腿四眼”的带领下,轻易的将入侵者驱逐出了村口。好斗的“四眼”还盛气凌人的在广生房前的石磙边尿了一泡,给大黄狗划了个警戒线。

    大黄狗眼见进村无望,耷拉着脑袋准备撤退,刚走出村子,看见路边有一个香喷喷的馒头,一口就吞下了,哪知那是山宝下的套,晕晕乎乎被麻倒后,斩杀剥皮,变成了一锅香气扑鼻的美味。


    山宝舅是三里外孟泉村的,正巧今天来老妹家串门,看着锅里煮着香气扑鼻、油光发亮的狗肉,就垂涎欲滴挪不动脚步了,中午由三宝陪着,美美包餐了一顿,又喝了几杯“焦作特曲”,酒足饭饱后摇摇晃晃出了门,醉眼惺忪间却瞅着核桃树上挂的狗皮有些眼熟,再擦擦眼睛细看,黄皮上有条白纹,那不是自己家的大黄还会是谁,唉呀,我的敦厚老实的大黄唉。

    狗是农家半条命啊,他心疼的泪水流了出来,此刻酒也醒了,哆嗦着手,指着山宝大骂:“你这个信货,那是咱家的大黄,你,你……

    说罢还想骂,看看山宝一脸无辜,想想自己也吃了不少,嘴一软,脚一跺:“唉,宝啊,大狗小狗,谁家的狗都逃不出你的手心,你当个狗队长算了”。说罢,气的扬长而去。

    狗队长山宝从此扬名乡里。牛二记住这一件事,见面就腌臜山宝,成天揭他的短。牛二读过几天书,会耍嘴皮子,自认为是文化人,从不把山宝放进眼里,而且最近还办了一件漂亮事儿。

    (二)牛二出山

    北坡村东八里外有个柏东镇,镇里有一个店铺叫“奇柏居”!老板姓万,人送绰号万事通,可是这两天却什么也不通了,急得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生意上没问题,顺风顺水,每天还要接好几单崖柏的生意,钱如流水般哗拉拉的淌进腰包,拦都拦不住。可是,小儿子保送上大学的事却半路搁浅了。在一次愉快的晚宴后,重点高中的朱校长酒足饭饱满面红光,他抹了抹肥嘟嘟的厚嘴唇,拍着胸脯对万老板打着包票:小树上学的事儿,在我老朱这儿没问题,一路绿灯,最关键的是有接收的学校。

    问题出就出在某名牌大学的隘口上,原来的主管校长大红包一收,事情就定下了了,可是眼见招生在即,他却远调他乡,这下可把万老板闪了。听说主抓招生的换成了牛校长,那是个油盐不浸的人。

    万老板真是黔驴技穷了,吃不香睡不着,看着儿子那双冷冷的眼睛,心都凉透了。老伴瞅着他急的要上吊,试探着说:“听说北坡村的牛二路子广,要不你去找他试试”?

    第二天,牛二领着万老板的儿子小树,风尘仆仆来到省城。如今的大学都有两个校区,牛二他俩左转右拐钻进老校区的家属院,这是一栋二层楼房的别墅,是牛校长的家。小院的门半掩着,一位老人在拾掇着菜地,他看着小心翼翼过来的牛二,诧异的问:“你找谁”?

    牛二咧嘴一笑,低声说:“叔,我是咱北坡老牛家二小”。

    “哦”牛校长回过头,手指把青罗卜上的死叶掐掉,沉吟着不语。

    牛二又说:“咱们村子里人都念叨你好唻,上次扶贫的事还不是多亏了你,大伙儿还商量着立座功德碑哩!”

    牛校长欠起身,掸掸衣服上的土,甩一甩手,“走,去屋坐”!

    ……

    牛二和小树出门后,牛校长的书房顿时蓬荜生辉,因为多了一方精美绝伦的崖柏雕刻-----南极仙翁,那可是万老板的镇店之宝啊!

    此事后,牛二被四乡八里公认为能人,他对狗队长更是不屑一顾了。

    (三)老光棍德运

    有一天,北坡村来了一个逃荒的娘们,葱似的白,花一样的俊,见面一笑能让汉子们三天睡不着觉,她带了个娃,廋廋的很弱,村里人见着可怜,就由支书出面张罗,和北坡村的绝版光棍德运成了夫妻。德运,德运,有运没德,村里人的女人们说起来长吁短叹,替那个俊婆娘惋惜;男人们唠起来义愤填膺,骂德运撞了狗屎运,拾了一个俊媳妇,却不知心疼,暴虐像个牲口,整日里光会捶打人家。

    村子当街有个祠堂,每到饭口,大伙儿都端着大瓷碗蹲在门口,“哧溜哧溜”的喝着玉米糊涂,或往嘴里拨拉着面条,耳朵还像兔子般竖起来,听着长舌妇聊的家长里短。


    老王头的媳妇端着碗,一边往嘴里拨拉着饭一边说;

    德运肯定是个骡子,不会干那事!

    广生蹲在石阶上,俩眼扫着老王媳妇身子,不怀好意的笑着说:

    哟,你试过,你知道他那个玩意不管用。

    吴老二磕了磕烟袋,又满满按了一锅烟,说:“兴许这事儿是真的,要不是三年了也不见有个后啊!

    支书是在逃荒女人到北坡第三年时,和她好上的。那是一个夏夜,心焦躁热,半夜了还暑气逼人。支书一个人在大队部,麦收忙,上面经常突击检查,他都两夜没有回家了。

    女人进来后,关住门,不顾支书惊诧的目光,径直走到里屋,脱下了衣服,赤条条的躺在床上,双眼含泪,洁白如玉的身上还有被打的伤痕,她说:“支书,我知道你人好,却为啥把我许给一个畜生,你要了我吧”!说罢,失声痛哭。

    那一夜,村上的狗叫得厉害。

    第二天,支书来到德运家,不知说了啥,走后,德运也像变成了一只狗,一只哇哇乱叫的狗,第二天他去了一趟乡里,叼回来一张离婚协议!

    女人每次夜里来找支书,村子的狗就叫的欢,越来越厉害,好像疯了一样。

    一天,支书找来山宝说:“上面有政策,不让畜生和人争粮,这两天乡里会下来人,你配合着打狗”。山宝听到指示后兴奋的像是要娶媳妇了,回到家里,套狗绳、杵杵库,尖刀、麻药,都准备齐全了。

    第二天夜里,女人又去找支书,也真是怪了,狗像是钻进裤裆里了,没有一条叫唤。

    几天以后,乡里的打狗队来了,山宝像电影里的狗腿子,领着一群人挨家挨户的敲门,见到狗了,用绳子套的圈远远扔过去,正好套在脖子上,狗疯狂的挣扎吠叫,拖着长长的声音哀嚎,山宝走上前,一棍子打在它的脑袋上,狗儿腰一弯软塌塌就死了。

    北坡的狗儿死绝了,夜里再也听不到狗叫声,村里的人指着山宝院墙上挂的血淋淋的狗皮大骂:“日恁娘,畜生,真下得了手,你不配叫狗队长,就是一个狗腿子!

    打狗的事过后,山宝的名声一落千丈,大人小孩看见他不是指指戳戳,就是冷言怒骂,像一条丧家之犬,再也抬不起头来。而牛二却越来越风光,利用一张巧如簧舌的嘴巴和日七捣八的手段,捞了不少好处,听说还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呢。尤其是在年关,德运家里发生的一场事,牛二更是出尽了风头。

    (四)德运的噩运

    那年属鸡是丁酉年,那一天是大年三十,北坡村不管穷的富的,年货都备好了,就等着明天早上鸡叫天白,庆贺自己又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年。

    谁知乐极生悲,好事的光圈下,总有坏事潜伏着。一声惊天的爆炸如晴天霹雳把所有的人都震蒙了,倚靠着墙头睡觉的太阳,晃了几下,差点被震下来,就连在战场上耳朵被震聋的牛二爹也听见了,掂起一把锄头就跑出门,以为又发生战争了!

    一股浓烟夹杂着玻璃碎片从德运家飞了出来,据当时正好从他家门前路过的的留根说:“日他娘了,吓死我了,从屋里飞出个黑乎乎的东西,像个黑老鸦似的,一家伙就把我砸晕了”。

    “刘阿太”紧张的问:“啥东西,不会是德运制造的土飞机吧”?

    “飞机”!留根撇撇嘴,不屑一顾的说:“还他娘的飞机了,是德运的腿,”,说罢感觉不够形象,又补充了一句:“还冒着烟了”!

    德运自从与要饭女人离婚后,后悔不已,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争取在四十岁以前迎来第二春,不过干啥都得有经济来支撑。在新年将要来临之际,他忽发奇想,准备进城卖气球,可是十几块钱一罐子的氢气确实太贵了,舍不得也不想买,决心自力更生在家中研制,谁知道不幸失败,后果还很严重,一条腿被从里屋崩到大路上,当他三魂只剩一魂,晕晕腾腾醒来后,看到留根气喘吁吁扛着一条黑乎乎东西进来,不解的问:“根,这还没有过年了,你来送啥了?

    刘根说:“送啥,你的腿。”

    德运听到后两眼一黑,又昏死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突然,支书有些急还有点愧。德运父母早逝,又无儿无女,虽然在要饭女人的事情上,他有错在先,毕竟还是让自己给拆散了。离婚后,德运确实进步了不少,冬卖糖葫芦,夏卖小冰棍儿,春秋季节还去城里卖些山货,不管咋样也能混口饭吃,如今实验惨败成了“铁拐李”,以后该咋生活呢?情急之下,又想起了牛二。

    第二天,某地方媒体的两位记者毅然放弃了春节休息,跋山涉水的来到了北坡,进家采访,支书千分焦急万分悲痛的诉说着德运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村里的娘们儿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着德运家的可悲、可叹和可怜,记者们为北坡村人的善良深深感动,被青年德运的曲折命运感到震惊,他们满眼含泪的说,这样的事情得让更多的人知道。傍晚,他们装着牛二塞来的鼓鼓囊囊的信封离去了!

    第三天,地方报纸的头版发出了一条消息:

    煤气泄露人命关天,

    三好青年冲入火海。

    你我都把爱心奉献,

    支持德运走向明天。

    此号一出,爱心人士纷纷解囊相助,为正在伤痛中苦苦挣扎的北坡好人德运捐款。

    奉行娱乐至上的某媒体也不甘落后:好青年人残志不残,伤愈后一定要进军娱乐圈。然后,号召铁杆粉丝们向文艺青年捐款……

    面对着雪片般飞来的捐款单,牛二笑了,支书笑了,德运也……

    (五)狗队长与牛二

    转眼间又过去几年,太阳还是每天重复着东边出西边落的轨迹,北坡还是老样子,支书因为每日要辛勤工作,闲时还得照顾那个女人,累得廋了病了去地下享福了,山宝还是光棍一个,没有混出半点事业。牛二却越活越好,有房有车有媳妇,在路上遇见山宝也不停车,嘟嘟按两声喇叭就扬长而去。

    那一年,在晋南槐树底村伐树时,穷得裤衩上都打俩补丁的狗队长,躺在大富家的捶坪下,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赤脚医生吴良给村上那个俊俏娘们打针的逸事:“咦,那个腚,真jb过瘾,又大又白,就像刚出锅的豆馍”!言毕还擦擦嘴,有点口齿留香的感觉。手里还卟捏着啥,好像自己变成了拿着针管的医生。

    晋东南的夏夜,凉风嗖嗖的冷,满仓放的羊在晒场上卧了一大片,一只老骚胡(大公羊)“噼噼”打着响鼻,像皇帝选妃一样挑选着中意的小母羊。。捶坪下,与狗队长打赌吃了一个猪头的晚生,坐在角落里, 他已经三天不会说话了。

    其实,狗队长人懒心不坏,牛二嘴花却心不善。

    牛二爹年轻时参了军,正好赶上美帝挑衅,走上了战场,等到回来时,已是二等残废军人。每当给我们讲起那段经历,他都眼含泪花:“那个地方真冷啊”,他缩了缩脖子。好像还在冰天雪地的野外。“那一次,大胡子兵半夜搞偷袭,俺们一个班打他一个连,最后人都死了,我命大,落个残废”!说罢老泪如雨潺潺下!

    狗队长无论在哪打工,回家时先给老娘买些东西。牛二和媳妇吃点好的还背着他爹。唉,这人啊,出门办事都没有他精明,对待自己的父亲咋会这样呢?牛老爹当年给这货起个名还要遵循二十四孝的典故,难道老人家真的预感到他是个不孝之徒。

    那一次,我去火车站接人,列车到站后,人如潮水般涌出来。多远就看见一个人扛着行李卷儿挤出来,“这不是狗队长吗”?听见说话,他抬起头惊喜的说:“哥,你咋在这哩”?

    坐在广场的一角,他放下包袱,擦擦额头的汗,指着包裹说:“这里都是给俺娘买的吃了,半年了,还没回过家,”!又叹了口气,:“在外面干活钱是来的快,就是不能照应俺娘,!”然后下定决心、把烟屁股一扔:“以后不出去了,哪怕少挣点了,也得在家照顾老娘!

    二零零年冬,我上了一趟北坡,去看望牛二爹。凛冽刺骨的北风,在村里打着旋的刮,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一位老人。他披着一件油光锃亮分不清颜色的军大衣,也不知多少年都没洗过了,他见了我老泪纵横:“你还想起看我,俺牛二自从搬进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啊”!他又擦了擦淌到嘴唇上的泪水,接着说,:“上一个月俺生病发烧,下不了炕,多亏了山宝端吃端喝的侍候,要不然早就没了”

    我不禁愕然,那个游转于城乡之间,上能通天、下能遁地,精明的炸个花生米都能数出几颗的牛二,就是太“精明”了!而那个曾经被乡亲们指着脊梁大骂的狗队长,却做出如此仁义之事,真的让人难以相信啊!

    其实,我这次来北坡就是来接老人的。这几年总算没有白忙活,我带着老人的立功证明等资料,辗转了许多地方,联系到了曾经服役的部队,虽然改了番号,但是英雄就是英雄,苍天不负,还是找到了,部队上派人迅速和当地取得联系,补充完善了他的档案资料,不但补发了几十年的补助,还特意安排了荣军养老院。这一次上山,就是领着他去城里养老的。

    唉,人这一辈子会做过许多的事儿,对的错的好的坏的,自己纵有日天的本事,讲了都不算,还得让别人来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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