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情并不太好,他竟然会在春天将要结束的周末邀我到家中参加聚会。
房间很狭小,水波纹地毯上盘坐着一个穿着白色波点袜子的女人,宽松的褐色裤子沾上了烟灰,催人泪下的橘子味香烟。
我不认识她。孤僻如我,在这座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城市里,只与他俩熟识。直到上个月,我从日记本的缝隙中翻出了真相,这是一场阴谋,他们把我本该正常的人生撕成碎片。
“这是我红颜知己,余音。”他一把拦过我的肩膀,重重拍着我的背,脸上的笑纹都快溅到我眼里。
穿着墨绿色长裙的我也配合地坐了下来,与她平视,生涩地投以陌生人的微笑,“你好。初次见面,我是红颜,不是知己,赵余音。”
“你好。叫我小鸠就行,来一只吗?”她熟稔从狭窄的宝蓝色盒子里抽出一根细长雪白的烟。
摆摆手,我望向了散发熟悉鱼腥味的厨房,“谢谢,我不抽烟。”
这房子不仅逼仄,灯光也很浑浊,头顶的光照在她衣服的褶皱处,衬出那股慵懒的犀利。
我和那位陌生的女人说些有的没的,从天气到旅游,顺带说说微博上热门的八卦,避而不谈有关我们都熟悉的那对即将结婚的新人。总之就是些客套话,中途她又抽了两只女士烟,还是一股清楚的柑橘香,只是可惜了唇上的浅紫色口红,褪了大半的色彩还惹到了烟味。
我等了好久,客厅里才塞满了人,恰好容纳两人生活的房子,以前多了个我,现在多了好多个人,这将伴随他们的一生。
他不厌其烦地向每个来访的客人介绍我,好似在努力证明着什么。而我就像那杯端在手上的红茶,深红沉淀处是褐色丑陋的内心。我在诅咒他,也在诅咒自己。
“余音,快坐沙发上吧,地上凉。”准新娘小安擦了擦手上的污渍,袖口上的油污仿佛一朵梅花,刺进了我的眼里。
沙发上坐了几个旧面孔,他们都陆续和我开着或低俗或严肃的玩笑,那位女士却没说话了,开始翻看自己的手机,我也无心再搭理她,只是同她一起坐在地毯上,清算着自己的心绪。
我曾知道爱是什么重量,它有时候像悬在天边的月亮,轻飘飘的披着云雾,它有时候又是挂在树上沉甸甸的枇杷果,落地便成灰。
那股已经不再惹人注目的橘子味香烟缕缕打断了我的回忆,她是故意的,那双毫不在意他人眼光的高傲丹凤眼,似有若无地让我从记忆里回到现实。
“你认识这群人?”
我点了点头,随后又赧然地摇了摇头,不是他俩,单凭我,是做不到的。他们让我活在孤独的世界里。
“你呢?”我恶劣地试探着那双云淡风轻的眼。
灭掉了第五只烟,谁知道她抽了多少,灼热火辣地呼吸拍打在我脸上,像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你不知道原因吗?”
客厅暧昧的暖光包裹住她修长的身体,低领毛衣半露着的肩胛骨上有颗深棕色的痣,也带着刺鼻的烟味,把我从繁杂易碎的庸人自扰中拖拽出来。
周围的人闹了起来,婚礼在下周,到时候可有得他们闹的。
我企图通过旁人逃离她的质询,可能是躲闪得太明显,撞翻了喝得面红耳赤的准新郎的酒杯,那是我以前心血来潮从国外带回来的玻璃杯,上面或许残留着我的口红,他就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踏入我的曾经!
“余音!!!手没受伤吧?”
从桌面滑落的碎屑划破了我的指尖,系着围裙的她急忙温柔地捧着我的手,随即划破的还有别的东西,别的东西破碎的声音,我多想对着这群人,包括那个橘子味香烟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吼叫。
“没事,小安。你知道的,我酒量很差,你以前老嘲笑我,还趁我醉了……”我侧过脸看向坐在我旁边的小鸠,她灭掉了一只刚点燃的烟,还使劲儿在饭桌上来回研磨,留下黑色的疤痕。
侧过头我还发现了她耳后藏着的另一颗痣,黑色,和黄木桌子上的烫伤一模一样。这是个诙诡谲怪的女人。
捧着我手的这个与我交好接近三十年的女人,甩开了我的手,脸上还带着笑容,就是这副冷淡刻薄的关怀,欺骗了我。
我曾经知道爱是什么重量,是她偶尔温柔的飘忽不定似月光的冷辉,也是她背叛后落地成灰的果实。
我是有多爱她?
我又看向了点起最后一只烟的女人,她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容没有了,和那个留在桌子上的焦痕一样,我的唇也曾停留在小安的身体,留下痕迹。
这顿饭吃得并不好,我的心情也一如既往地糟糕,失去她的每一个夜晚我都睡不着,直到他给我寄来请柬,我才发现这场走不出去的阴谋,他们两个把我永远抛弃在回忆里——他握着她的手,我曾握过;他亲过的唇,我曾享用过;他在她生命里留下的痕迹,曾是我的特权。
回家的路上我同小鸠一路,半夜十二点,多么不适合散步的时刻。索性路灯够亮,不至于令黑夜遮蔽前路,在天亮前,恼人的太阳出现前,我还能享受几个小时的春天。
“你爱她吗?”我竟然还能说出“爱”这个字眼。
她突然凑近的脸格外的美丽,烟丝再浓郁,也无法阻挡那张被齐肩短发遮住大半的脸,“我从来不曾爱过那个狡猾的女人,因为有人对我说‘初次见面’,我得等到她彻底失恋了再来找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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