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十年代时,村里还是盛行包办婚姻。毫不意外,姑奶在如花似玉的十五岁时就被许到了颇有些远的邻村。
于是为了家庭,奔波操劳,穷尽大半辈子的力气。年轻时积累下的暗疾,到老了便无法抑制。姑奶老了后身子羸弱,干不得重活。故她除了干些日常的家务活之外,便是放牛了。姑奶夫家有三头牛,性子不烈,只是平常时需要放养。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便是姑奶会某一天从阡陌满面风尘而至,推开篱笆门,带给我们包装喜庆的糖果。少时疑惑,姑奶从不像其他亲戚那般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水果由速度飞快的车子带来。她的衣裳也不像是出门逛街的新衣服,倒像是平常干活的飘着腥咸汗味的休闲服,鞋子上甚至还粘着未干的红土。问姑奶这是为何,她抿嘴笑着说:“我出来放牛到这附近了,便想着回家看看。就把牛拴在空旷的草地上,一个人慢慢走回来了。”我嘴里嚼着糖,脑海里想象姑奶一个人拨开数不清的灌木丛,慢悠悠地踱在乡间小道上。大人们常严肃说,那些灌木丛生的田间小路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小孩子不要一个人走小路。一想着姑奶一个人走我们成群结伴都胆战心惊跑过的“危道”,瞬间佩服看起来柔弱的姑奶。
姑奶一般是在上午十点左右回到家,与奶奶会一直唠嗑到下午三四点才去找她的牛牛们。也曾好奇地蹭在她们身边,听她们问候对方的生活、家人们的身体状况,似懂非懂地随着她们感慨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姑奶总是过了很久才会回一次娘家,可是岁月蹉跎在来回的田间小道上,她终究也很老了,老到经常忘了回家的方向,忘了回家的小路。
今年,她又一次不告而至,提着一袋芝麻花生糖,颤巍巍地推开我家沉重的铁门。我问她怎么想着回娘家了,她又是抿嘴安静地笑,说:“想着很久没回来看看,怕忘了,就回来见见你们。”可是,奶奶已经走了,家里没有人能和她说很久很久的话了,三两句不到,便深觉代沟无比庞大地横亘在我们之间。吃完午饭后又尬聊了一个小时,父母去工作了,姑奶也执意要一个人回家,不让叔叔们送回去。她没等叔叔们到来就悄悄然离开了。等我们发现后,她已是不知所踪。
后来,父亲匆忙回家,急忙忙骑着摩托车出去。从他的愤怒而懊悔的语言中得知,姑奶还没有回到家,大概是在回家的路上迷失了方向。大约六点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叹了口气说:“唉,你姑奶应该是去找她的好姐妹聊天了,但是回来的时候走了相反的方向,在村子边缘的甘蔗田那里被村里的人发现送回来了。她真的是老了,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我脑补着,姑奶一个人,拄着拐杖,拨开那些挡路的枝叶,一小步一小步地徘徊在村子边缘的阡陌上,不知她会不会在想是否到了路的尽头。
姑奶老了,希望下次她不要再一个人走那段狭窄而相似的小路回娘家了。姑奶,下次,坐车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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