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重读《红楼梦》,看宝玉“吃”了贾政毒打之后,王夫人问“你想吃什么?”宝玉就想起了“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
做这吃的“原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得十分精巧。”这种“旧年备膳”,薛姨妈是“不认得这是做什么用的”。做法好像是“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
忽然想到,人在受苦受难或者得了病之后,除了亲近的人细致的伺服,话语妥帖的安慰外,做些什么非常想吃的,也会有一种特别的疗效。
于是就想到写一写吃的事了。
对于吃,自己是没有什么研究的,写写不过菜谱,做做不过厨师,品品不过食客。但说起吃,不仅是我,谁都能论出个一二三来。
吃的原旨本义,应该是指把东西送进口中咽下,常规理解就是吃饭。延伸开来,搭配其它字词,也会有许多意思来。比如,吃掉棋子的吃是消灭,吃一堑长一智的吃是感受,吃官司的吃是挨,吃不消的吃是承受,口吃是说话结巴,另外像吃苦、吃这碗饭、吃醋,等等,也各有其义。中国文字妙处很多,一字多义,理解起来更是妙不可言。
人为什么要吃?
表面上讲,吃是为了摄取食物,为了饱腹,为了生存。照我的理解,正如醒来证明你还活着,醒来后的拚搏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一样;吃就是为了活着,吃好是为了更健康更有享受感地活着。
因为你的营养决定着你的容貌,影响着你的情绪,左右着你的感觉。容貌可观了,情绪明朗了,感觉良好了,你会觉得很惬意,也会有一种自然的享受感。
认清了活着的意义,就认清了为活着而吃的价值。
好多作家都写过吃的文章,虽然他们并不见得精于庖厨之道,不过却能从美食中品出如丝如缕的闲适或恬静。作家作品中谈吃写吃,自然是食翁之意不在腹。文字来源于生活,生活离不开吃,谈吃写吃为吃,是对生活的体察,有时也免不了是对喧嚣、痛苦人生的慰藉。
梁实秋写的吃,是在回忆之中的一种向往,美食在他的笔下,已不是那么的享有口腹之欲,而是深入了微言大义,从餐桌通向了人心世态,透出的是文人雅士的生活情调,趣味不同凡响;陆文夫的《美食家》,所言的美食是精细的文学饌飪,与现实合口的家常菜无关;汪曾祺在小说中写了许多好吃的逸事趣闻,有一种满不在乎的而又极为挑剔的吃相;贾平凹通常请朋友吃饭只去吃当地的葫芦头泡馍,这是西安的经济饭。他說他过惯了农民的生活,就有了这样的“吝皮相”。
人肉是吃不得的,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中,通过“狂人”之口,把几千年的中国封建专制的历史痛斥为“吃人”的历史,意思倒真的是跨出了口腹之吃了。《红楼梦》在那个章节里,好像王熙凤讨好贾母说,倘若人肉不是酸的,倒愿把自己做了给老太太吃。虽是一句调侃,却也显现这个府中的管家,是何等了得。她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让这个一言九鼎的贾老太太心花怒放。王熙凤的高明,自不待多说。
对于吃,自己是不大讲究的。家常便饭,觉得也很不错。对于吃山珍海味,明里说是没有特别的喜好,其实也还是没那个条件。小时候吃惯了红薯喝惯了玉米粥的我,现在还是对它们情有独钟,有特别的情感。一位朋友说我:咱就是为了不吃红薯才拚出来的,怎么还吃得这么带劲。我说,没有办法,就这个命。
说起小时候,虽然吃饱已不成问题,但要吃好却也不那么简单。那时种的庄稼里,好像产量最高的是红薯。所以,家中也是拿出不少的地块,种这种作物。每年红薯收时,便拉着架子车,红薯瓤一割,用三个齿的工具把它们挖将出来。而后,一部分就地擦成红薯干,在地里凉晒。凉晒的红薯干最怕下雨,倘若一淋,极容易发酶。晒好的红薯干放进圈内,熬稀饭时放进一些,虽然并不好吃,但确实可以饱腹。那时候,能够饱腹也是不错的了。
其余的红薯就放到挖得很深的地窖内,吃时沿着窖壁上挖的小洞下去,用篮子系上来一些。吃法与红薯干差不多,破成块,放到稀饭里。记忆比较深的吃法,就是在家里做饭后,选上几根细长的红薯,放进锅灶的余火中烤熟,趁热拍打拍打或糊了的皮,一边吹一边吃,想想也很是不错,与现在城市街上买得很火的烤地瓜,味道差不多。
记得在外地上学,要步行近二十里的路。每周回到家中,母亲总会给我烙些好面掺些粗粮的饹馍,用罐头瓶子装些自家腌制的咸菜,也就是一周的干粮了。走时母亲还不忘给我几角钱,这钱不是用来买菜吃的,而是如果要买一碗伙上的面条,需要交几分钱。有时天热得很的时候,卷好的饹馍会发些酶什么的,不厉害的拍打一下仍可以吃。确实酶得很,也只得扔掉,扔掉时觉得甚是可惜。
那里的农村,家境富的人家并不很多,外出上学的孩子大都是这样,带上干粮带些咸菜。想想现在,日子真是过得好多了。
写到这里,我又在想,现在也并不是所有人对吃都是无忧无虑的,没有解决温饱的人也不在少数。即便解决了温饱的人,对如今疯涨的食品价格,也是颇多怨言。看那些为了买到每斤降价一角的鸡蛋,排好长队的百姓们,我们没有理由嘲笑他们的市侩。
吃是为了活着,挨饿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想想那些非洲的难民,我们总不能劝他们:干脆,在挨饿之前,把自己饿死算了。
现在的我,已经不为吃发愁了,那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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