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

羽人

作者：栗子糕

羽人

一

那是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也是可以最清晰的俯瞰整片大地的地方。有人称那儿为——云端。

他们生着巨大的羽翼，拥有婉转空灵的歌喉，他们不是神明，也不是人类。只是万千生灵中的一类，只是风的使者，掌管着四季的变换更迭。他们从云中诞生，死后亦归于风雨，新的生命沐浴着风雨诞生，周而反复。人们给他们取了一个美丽的名字——羽人。

在最初大地一片荒芜，土地干涸，生灵涂炭的时候，羽人便诞生于云层。他们带去温暖的春风，播撒夏日的骄阳，听从秋的呼唤，最后，沉眠于冬的寂静。自此，森林遍布土地，鸟的鸣叫充斥在山间林里。万物和谐而寂静的生长、生活着。而关于羽人的传说也一代代由人们口耳相传的流传下去。

二

  平静的生活总是容易出现波折。不知道寂静了多少年的大地突然再也无法迎接春天。凌冬已经在这片土地盘踞了太久，寒风呼啸，暗无天日。

  夜里，村落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户人家还亮着几乎随时会灭掉的烛火。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女孩站在唯一一棵枝头有着些许梅花的树下。她仰着脸，看着那些孤零零的梅花，扎着这个年龄特有的麻花辫，发带也因年代久远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胸前挂着一块罕见的蓝色石头，仔细瞧瞧，能看出那是一片绿叶的形状，发着莹莹的蓝光。热气从她口中呼出，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欣喜。

  “终于开花啦！”女孩高兴的搓着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蹦蹦跳跳的绕着树转来转去，“如果真的是传说的羽人让你开花，你知道春天什么时候会回来吗？”她问着明知道不会有回答的问题，却依然开心的把自己身上唯一一条红色的围巾围在了树身上。高兴道：“我相信春天一定会回来的，是吗？所以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哦。”

  “是啊。春天会回来的。”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她本就知道不会有人回答她，突然间传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谁！”女孩大叫着回头，退后了好几步，顺手捡了旁边的一根木棍在手里掂了掂，壮着胆子喊道，“你最好快点出来，否则别怪我手里的棍子不长眼睛！”

“哈哈哈，小丫头胆子倒不小，一个人大晚上的跑出来，不怕狼吃了你吗？”说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从隐匿的树林里走出来。他嘴角噙着笑，有趣的看着那个姑娘。

“谁说我是丫头了，我已经十三岁了！”女孩急忙反驳，却依然没有放下手里的棍子，“倒是你，你是什么人？还说我，自己不也是鬼鬼祟祟的，不怕狼吃了你？”

那少年笑出了声，道：“可不是我鬼鬼祟祟，明明是你看那梅花太过专注，没注意到我而已。”

“废话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女孩装着恶狠狠的样子问道。

“我？”少年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就是你刚刚说的，传说中的羽人啊。”

女孩闻言咯咯的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你哪点儿像羽人了，别的不说，你都没有翅膀。”

少年听了也嘿然：“罢了罢了，不信算了。质问了我半天，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我叫莺，是这里人家的女儿。”见少年没有敌意，又生的眉清目秀，女孩扔了手里的棍子，大大咧咧的坐在树下。

少年也跟着坐了下来，笑吟吟道：“莺啊，这名字真好，草长莺飞，是春的象征呢。我叫柳笙，柳树的柳。”

“柳笙？”莺念了念这个名字，转而笑开了：“哈，你的名字，也和春天有关啊。”

“嗯，是啊。”说着柳笙朝莺扔了颗糖，“尝尝看。”

莺接住了那颗糖，还未道谢便听到柳笙道：“时间不早啦，我也该回去了，你要小心，别让狼吃了哦。”

“我才不会被狼吃！”莺佯怒。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转身离去的少年急忙问道：“那，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哈哈，谁知道呢。”声音愈渐飘渺，女孩回过神来时，少年已经消失在林间了。

“真是个怪人。”说着莺看了看掌心的那颗糖，她小心翼翼的把糖含在嘴里。是梅花的味道呢，她想。随即便轻快的跑回家了。

她也没有注意到，那早已离去的少年依然在树下站着，看着她离去，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仿佛在诉说，又仿佛在呢喃：“这片土地已经死寂了太久，春已经太久没有降临这片土地了，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却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啊。时间到了，该回来了，莺。”

                      三

莺抱着侥幸的心态依然站在那棵树下。“我只是来看看梅花，才不是特地来等他。”她这样想着安慰自己。正想着，脑袋就被人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回头看去，始作俑者果然是那个少年。

  柳笙依然带着明朗的笑，莺也不恼。吵着嚷着两人谈天说地的说了好久，偶尔说到好笑的地方还会乐的开怀大笑。笑累了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沉默了半晌，柳笙突然开口问道：“我还没问你，你胸前那块石头是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莺把那块蓝色的石头放在手里把玩了几下，继而道，“我也不知道，听爹娘说，当年捡我回来的时候，我身上就带着这块石头。他们觉着这或许有一天能帮我找到我真正的父母，或许，也能知道我到底是谁。”说到这儿的时候莺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难过。

  柳笙了然却也没有点破，开口道了歉，说着不该问这种问题。心里却想着：你当然不知道你是谁，若是知道自己是谁，又怎么会在这苦等春天。他揉了揉莺的头发，轻轻的笑了笑。

  莺也没有在意，连连说着没关系。小孩子的情绪转变总是很快，她缠着柳笙问那颗糖是哪来的，吵吵嚷嚷的又笑了起来。

  日子就这让过了一个月之久，两人也慢慢的熟络起来，莺从不问柳笙到底从哪来，她也不想去问。然而那棵梅树除了最初开了那几朵花，却再也没有其他的征兆了。仿佛冬天的脚步再一次停滞了，春的来临遥遥而无期。

                      四

  有一日，莺依然准时出现在那棵树下，但是却愁眉不展。柳笙见了，也不问为什么。他随手捡了一截枯枝，轻轻在枯枝上抚摸了几下，那截枯枝奇迹般的抽出了几片嫩叶。与此同时，女孩胸前的那块石头微微闪烁着光芒。莺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她没有注意到那块闪光的石头，只是紧紧盯着那截抽出嫩芽的树枝，说话甚至开始结巴：“你......你，真的是，羽人......？”柳笙只是笑着，不置可否。

却不想莺突然站起来，她流着泪，紧紧抓着柳笙的衣袖，颤声道：“既然是这样，你，你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她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说话不成语句。女孩狠狠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因为寒冬，多少人流离失所。颗粒无收的庄稼，随处可见冻死饿死的生灵。”她放声大哭着：“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多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你知不知道，爹爹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就因为这暗无天日的寒冬！耗尽了家里最后的一口粮食！你知不知道......”

她哭的声音嘶哑，依然紧紧抓住那截衣袖，不住地颤抖。

  “不是哦，我是羽人，拥有转变季节的能力。但是啊。”他揉了揉莺的头发，“我只能带来冬日，却无法召唤春天。”柳笙无视莺的疑惑，继续说道：“你到底还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多久呢？你记得名字，你拥有自己的绿叶，可是，你却忘记了自己是谁。万物回春，枯树抽芽。都是你的使命啊。”

莺愣住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的脑子里冲出来了“草长莺飞，莺，你还记得，离开的最后一句话吗？你说：‘柳笙，让你失望了。但是，我无法带来春天。’”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如喷涌的潮水般涌入脑子。

老去的羽人在弥留之际化作春雨浇灌着大地。如此同时，沐浴着春雨的新的羽人诞生了。她出生便拥有着春的名字——莺。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无法随心所欲的让树木重新焕发生机，就连胸前那片绿叶也渐渐的失去颜色，被冰一般的蓝色紧紧束缚着。女孩本就有些怯生生，在众羽人的要求下 ，她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终于有一天，云端那棵象征着生命的参天古树在开出了极致绚烂的花以后迅速枯萎，和女孩胸前的绿叶一样，陷入了沉睡，满目的冰原。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不详的羽人，她让春天带着枯萎的气息。“没用。”“不详。”“这样下去我们该怎么迎接春天......”“秋已经过了大半，一旦冬日来临，土地可能再不能迎来春天 ......”所有的指责让她喘不过气。最后的记忆，便是她放弃了羽人的翅膀，对着一直陪着她的冬天的召唤者说：“柳笙，让你失望了，但是，我无法带来春天。”说完，便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云端。

羽人

五

  莺紧紧抱着自己，她蹲在那无所适从。“你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哪怕有再多的不信任。”柳笙轻轻拍着莺的后背，“在这里待了那么久，看到那棵梅树开花的时候，你又可曾注意到，正是你强烈的愿望，它才会再次拥有生命。相信自己，你的愿望会让这片土地再次焕发生机。”

  “可是，可是......”“没有那么多可是的。”柳笙打断她的话，“你还记得溪水激荡的样子吗，你还记得万物复苏的样子吗。想想看，其乐融融的家庭，风吹草长的草原。真的想救你爹爹，就把春天带回来吧。”

  女孩低低的抽泣着，她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眼泪一滴滴的掉落，掉落在胸前蓝色宝石上的眼泪，刚一碰到宝石，那块蓝色坚硬的外壳便消散了，绿色的嫩叶漂浮在莺的眼前，她呢喃着春，轻轻拢住了那片绿叶。炫目的阳光从绿叶中散出。女孩的身体开始生出枝叶，巨大的树木从脚下生根。直通云层的阳光彻底击散了乌云。整片大地的生命开始复苏。鸟的鸣叫再次充斥在山间林里，久违的春天终于再次回来，而那棵树中的女孩，也彻底和树木融为一体，变成了一棵参天的古树。她用尽了生命，换回大地的复苏。那片绿叶安静的躺在地上，被风卷起，飘散在世间。风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眉眼清澈的孩子，他背后生着巨大的羽翼，迷茫的看着这世间的万物。

  “你叫什么名字？”他身后传来清澈的少年的声音。

“绿叶。”

  在遥远的云端，生活着一群羽人，他们背后拥有巨大的羽翼，掌握着四季的更迭，掌握着世间的生灵万物。生命轮回，周反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