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是凤姐的陪嫁丫鬟,她的工作能力和对凤姐的忠心程度,在贾府都是有目共睹的。
凤姐本来有四个陪嫁丫鬟,后来死的死,去的去,最后只留下了平儿,从这可以看出:
平儿业务水平过硬,能独当一面。
凤姐是谁,那可是公认的言谈爽利,心计深细,男人万不及一的女强人,所以她对身边的丫鬟要求也高。
平儿从不显机卖乖,只唯凤姐马首是瞻。
在凤姐身边待久了的平儿深谙凤姐掐尖要强的个性,她只有甘当绿叶才能被凤姐容下。
平儿对贾琏有情却绝不染指。
看平儿背着凤姐替贾琏瞒下出轨的信物,可以看出平儿对贾琏分明是有情谊的。她的身份又是通房大丫头,在贾府的众人眼里算是和贾琏过了明路的,所以他们在一起并不为过。
可是除了被凤姐逼迫着和贾琏同房过一两次外,平儿这个通房大丫头其实有名无实。
而这也是凤姐对平儿最满意的地方。平儿的存在可以堵住那些非议凤姐容不下房里人的悠悠之口,又对贾琏不生非份之想、觊觎之心,让凤姐心里踏实。
平儿这样做的结果是,她成了凤姐身边的得力干将,慢慢地还和凤姐生出些类似闺密一般的亲厚来。既然凤姐抬举她,平儿就可以吃穿用度区别于其他下人,一样的花枝招展,穿金戴银,平儿在贾府也才可以混得如鱼得水。
在贾府的主子眼里,平儿识大体、懂进退,是凤姐身边的得力助手;在贾府的下人眼里,平儿手中有权力,还能宽以待人,收获了好人缘。
就是这样处处周全、八面玲珑的平儿在凤姐处心里觉着委屈吗?
凤姐遣平儿来大观园要几只螃蟹,李纨留下了平儿喝酒,凤姐打发婆子来嘱咐平儿,:“说使你来你就贪住顽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儿罢。”
平儿笑道:“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一面说,一面只管喝,又吃螃蟹。
平儿从来对凤姐的话言听计从,这会儿这样说,也是因为刚刚自己不小心误抹到凤姐脸上蟹黄,凤姐没给自己留情面,当着众人就破口大骂,让自己下不来台。
加上李纨在这里又给平儿打抱不平,“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又和宝钗、探春称颂平儿在凤姐跟前的重要性。
平儿也不好接话,只叹:“先时陪了四个丫头,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鬼了。”
平儿的话里大有深意,有对和自己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同伴不得好下场的叹息,也有对自己孤孤单单,一人应对难侍候的凤姐每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状的无奈。
凤姐过生日,贾琏拉了鲍二家的在房里偷情,正好被中途离席的凤姐和平儿家去时撞见,好巧不巧,这两人事已毕,鲍二家的正在和贾琏咒凤姐早死,建议将平儿扶正。
贾琏竟也替平儿叫屈:“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听了这两人私心称颂平儿,凤姐气不打一处来,回身就先打了平儿两下,又踹开门撕打鲍二家的,接着还打平儿。
平儿无辜躺枪,也只好将气撒到鲍二家的身上,贾琏不敢惹凤姐,见平儿也动手了,只敢嘴里一边对平儿骂骂咧咧,一边上脚就踢,平儿有冤无处诉,只闹着要寻死觅活。
这件事和平儿本无一点关系,平儿却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凤姐关键时一急眼根本不顾念平日里的主仆之情,贾琏更无一点对平儿的怜惜之心。
难怪宝玉在心里为平儿叫屈: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
平儿心里受了这么大委屈仍然不敢对凤姐有半点怨言,只说:“二奶奶倒没说的,只是那淫妇治的我,他又偏拿我凑趣,况还有我们那糊涂爷倒打我。”
可见平儿在凤姐处并没有外人从表面上看到的那般风光得意,凤姐对她的好也是有限的,只要妨害到自己的利益,她首先祭出的肯定是平儿。
平儿本性善良,又懂得知恩图报,从小时就开始伏侍凤姐,两人也是自小长大的情分,她也懂得成全凤姐就是成全自己的道理,所以对凤姐从不敢有二心,也不敢有怨言,可是不敢并不代表她心里就没想法。
平儿对凤姐有背叛之心吗?
平儿从来都是个有自己独立想法和认知判断力的丫鬟,在她的能力所及范围内,她也在违拗凤姐,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第一、泄露凤姐放高利贷的隐私
在贾府,凤姐用丫鬟们的月银放高利贷是件极其隐密的事。只有平儿和旺儿少数几个凤姐的心腹知道内幕。
这个进项是凤姐小金库的主要来源,凤姐连贾琏都瞒着。贾琏护送黛玉从苏州回来,凤姐和贾琏在屋内闲话,正在这时,旺儿媳妇送来利钱,被平儿看见,赶忙不让旺儿媳妇声张,自己悄悄收下。偏偏凤姐听到屋外有人,问是谁,平儿只好拿香菱撒了个谎支应了过去,过后才细细说给凤姐。
平儿作为凤姐的心腹,知道这事要说出去会牵连到凤姐的声誉,关系重大,所以开始一直对此事守口如瓶。
螃蟹宴后,袭人领不到月钱偷偷问平儿,平儿竟将此事细细地说给了袭人,显见对凤姐放高利贷这回事,平儿也是持保留意见的,并不认同。
她说凤姐:“这几年拿着这一项银子,翻出有几百来了。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只他这梯己利钱,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
虽然她和袭人是资深闺蜜,也嘱咐了袭人不敢和别人乱说,可平儿是个聪明人,她能不明白一传十,十传百的道理,闲话的口子一旦破了,不定从哪儿就会割到人。
可见这时的平儿对凤姐已经有了不满情绪,所以才肯和好闺蜜袭人分享如此私密之事,且话里话外并不体谅,也和袭人一道吐槽凤姐不知足。
第二、违背凤姐心意断柳五儿案
凤姐卧病在床,平儿代凤姐行使职权。平儿平日里看似低调内敛,对凤姐言听计从,从不做违拗凤姐的事,其实不然。
大观园私设了小厨房,派了柳家的在小厨房当值。柳家的姑娘五儿也生得品貌兼优,酷似晴雯,柳家的进了园里后发现怡红院当差的丫鬟个个差使轻,待遇优厚。
就想着也把姑娘送进怡红院当差,柳家的没别的门路,只和刚分到怡红院的小戏子芳官有些交情,芳官在宝玉跟前正得宠,又和柳五儿交好,于是满口应承下来。
这当儿,正好宫里薨了位老太妃,贾母、王夫人等天天去宫里应候,荣府内群龙无首,下人丫鬟们反了天,偷盗事件层出不穷。
柳五儿体质弱,芳官向宝玉央告求得玫瑰露私下赠给了五儿,柳家的见是稀罕东西,执意要分些给自家兄弟,正好兄弟家得了茯苓霜,就给柳家的也包了些让带回去。
柳五儿便又拿了点茯苓霜趁着夜黑来园中找芳官要回赠于她,谁知偏不走运,碰到了林之孝家的查园,见柳五儿辞钝色虚,就把柳五儿关押起来,又从厨房里搜出了玫瑰露和茯苓霜。正好王夫人房里嚷出来丢了茯苓霜,林之孝家的顿觉人赃并获,于是向凤姐汇报并听候凤姐发落。
柳家的承办大观园小厨房以来,只巴着怡红院,得罪了不少人。林之孝家的从柳家的这儿捞不到好处,早就看她不爽了,这回揪着了柳家的错处。直接把她撤了职,立马换成了在她身上使了银子的秦显家的。
凤姐将她的处理方案说给了平儿,“将他娘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让平儿下去执行。
平儿依凤姐所言交待给了林之孝家的去办,柳五儿听闻此言不仅进怡红院的心愿成了泡影,还面临着被卖或被配人的厄运。吓得哭哭啼啼,平儿慈悲心顿起,耐着性子听柳五儿细述前因后果,为不造成冤案,又多方打听探问,最后理得清清楚楚,断得明明白白,还了柳五儿清白,恢复了柳家的职位,退回了秦显家的。
回去把处理结果报给凤姐,凤姐对这处理结果并不满意,觉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能被人疑心便不无辜,宝玉明显是在袒护丫鬟们,说不如把太太屋里的丫头拿了,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不给茶饭。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也便招了。
凤姐这招明显是下策,既得罪了王夫人又容易将人屈打成招,造成冤假错案,还是平儿劝她“得放手时须放手”,凤姐又在病中,平日里好勇斗狠的心灰了大半,竟依了平儿。
平儿这事办得很得人心,既全了所有人的脸面又让真正的偷盗者心怀愧疚,从此不敢生事,更救了柳家母女二人。
可是其效果是增加了自己的人气和口碑,却将凤姐对比成了恶人。下人们巴不得以后府里主事的是平儿而不是凤姐,无形中更降低了凤姐的威信。这不是一贯唯凤姐马首是瞻的平儿该做的,平儿对凤姐的忠心看来并不牢靠,只要给她机会,她也会自作主张。
第三、背着凤姐善待尤二姐
更让平儿和凤姐分崩离析的是尤二姐事件。
贾琏私娶了外室尤二姐,安置在花枝巷内,将凤姐瞒得严严实实。小厮们回到府里议论新二奶奶,被小丫鬟听到告给了平儿,平儿便将这事汇报给了凤姐。
凤姐审明白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趁着贾琏去平安州办事,一走两月。利用苦肉计将尤二姐诓骗进府里,尤二姐到了凤姐的权力范围内凤姐就好摆弄她了。
凤姐表面对尤二姐姐长妹短的亲亲热热,好得不得了。暗地里却委派了一个恶毒的丫鬟--善姐来消折尤二姐,每天缺东少西不说,还冷嘲热讽着只让尤二姐将就,慢慢的连饭也不给按时端了,有一顿没一顿的,还皆是剩的坏的,把个尤二姐弄得苦不堪言。
凤姐嘴上说的让尤二姐有什么不满意尽管告她,其实都是表面功夫,因为善姐本就是她支使的。
平儿实在看不过去,自拿了钱出来弄菜与尤二姐吃,或是有时只说和尤二姐园中去顽,在园中厨房内另做了汤水接济一下尤二姐,因为平儿平日里人缘好倒也无人敢回凤姐。
却被贾琏新娶的三房秋桐撞见了,当作新鲜事学舌给凤姐听,又说:“奶奶的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菜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凤姐听了,骂平儿说:“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倒咬鸡。”平儿不敢多说什么,自此也要远着些二姐。
尤二姐本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哪经得住这样揉搓,在怀了个孩子被胡庸医在凤姐的授意下做掉之后,尤二姐失去了唯一的念想,吞金自尽。
临死前,她唯一感谢的人只有平儿,进荣府后,尤二姐便如坠冰窖,周身感不到一丝暖意,长辈厌弃她,同辈孤立她,下人作践她,连平日和自己海誓山盟的贾琏也因为有了新欢远离了自己,只有平儿毎每背着被凤姐责骂的风险给她送来一丝温暖,尽管这点暖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可对二姐来说已弥足珍贵。
二姐死后,贾琏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他虽然见一个爱一个,是个滥情的人,可是二姐毕竟是他爱过的女人,加之二姐容颜绝色,又温良谦恭,性情和顺,旁人没和她比肩的,进府却不到一年就枉死在凤姐手里,让他焉能不心痛。
他想厚葬二姐,谁知二姐收得的他的体己银子早落入凤姐的腰包,他是一点钱都拿不出来了。只得来求凤姐,谁知凤姐用二三十两银子就把他打发了,贾琏对这悍妻除了恨得牙根痒痒一点办法都没有。又是平儿从凤姐处偷了二百两一包的碎银子给他,提醒他别在凤姐眼皮子底下哭,小心惹人耳目。
平儿的这一做法出自她的善良本心,有对二姐遭遇的同情,有对凤姐容不下人的不满,也有对贾琏做不得主的可怜。却更加坐实了凤姐的心肠歹毒,待人做事不留余地,将凤姐彻底地推到了贾琏的对立面。
在贾琏眼里,现在的平儿再不是和凤姐一丘之貉,平儿是平儿,凤姐是凤姐,如果日后凤姐自作孽,不可活,贾琏自会和凤姐情断义绝再踩上一只脚,但不会牵连到平儿。
不是平儿忘恩负义,实在是她和凤姐“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对凤姐的忠心充其量不过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权宜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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