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爱的宜丰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无论我怎样爱她,她一直是原来那个样子-简单、漂亮、活泼也不乏浅薄、做作和满身的俗气。她的脾气变化无常,但几乎没有一种可以上升为意志。而你需要花时间去习惯她,然后从她千百种脾气中发现美的所在。
春天的时候,这儿会下起淅淅沥沥的雨,这雨随着雷声很快就会染绿包围这座城市的丘陵、谷地和田亩,当然还有路边的那几方菜畦和阳台上的三四株盆景。人们很少抱怨天气潮湿,等到当太阳在阴云的间隙中露脸时,她们才忙活起来洗涤各种被单、被褥,将它们晾晒在阳台上,于是穿行于小城里的路人都像爬行在巨大的色彩斑斓的被褥上的各色昆虫。不过成人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依旧眯着眼睛上班下班,忙碌地挣钱,然后在难得的假期中悠闲地聚在阴蔽的房中搓麻将、打扑克牌。除了被少数几个顽童摘了又丢弃外,那些随处可见的迎春花、红杜鹃、白茶花同各种不知名的野花一起热闹地开了又寂静地凋零了。一年又一年的春天、一代又一代人的春天来不及也用不着吟诵几句怀春或惜春的诗句,就这样淅淅沥沥地过去了。
但姑娘很快就忘记了之前为何哭泣,她把几何式的阳光送给依旧忙碌挣钱休闲搓麻将打牌的大人和背着大书包上学的孩子,她对所有人微笑,朋友、陌生人、甚至被她诅咒或诅咒过她的人。虽然人们心情一直很平静,可气温却一路攀升。夏天就在这样气氛下从东边的太平洋和南边的印度洋向这里逼近。田野里青蛙们求爱的高歌尚未结束,枝条上知了们冗长的躁鸣已经开始。而潮湿并没有离开,先前是雨水,现在是汗。天空河流中的黑烟污水促使了电风扇的到来,完成着它与人清凉的使命。而空调在这仍不普及,于是在电风扇下挥汗如雨的人群终于有了一个共同的愿望:空调你快到这儿来吧!而天空河流中的黑烟污水正是我们人民希望的关键所在!
在这里夏天与秋天的界限并不在于第一片黄叶的飘落而明显于河流中孩子们欢笑的消失。即使河神每年都要带走一两个我们的顽皮活泼的孩子,但河流的宁静非是到了秋天是无法体味的。秋天的宁静不同于夏天,没有挥大蒲扇下棋的悠闲,也没有泛着金光粼波的富态,更没有昆虫交响乐的恢宏。姑娘的感情随着周遭的色彩变得繁杂起来,开始对宇宙人生有了那么一丁点困惑,因此显得沉静而敏感。但千万别以为这是她象征理性的第二次出生,不,绝不是的,这只是她千百种脾气中的一种。而思考对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说实在是件易困倦的事。待到北风袭来,白杨和水杉的叶子落光了,河流开始泛起清辉,变得愈发苗条。姑娘也习惯了慵懒,早睡而晚起,因为冬晨寒冷凉月孤单。倘若可以,她愿意就这样一直睡到来年春天,即使可能在梦里错过冬日里那醉醺醺却聊可慰藉的阳光和山头上难得的还没有化掉的白盈盈的积雪,甚至错过姥爷的葬礼或表姐的婚期。如果说冬天是娱乐时节,那成人们的消遣还是离不开扑克和麻将,而孩子们则欢笑在各种肥皂剧或脱口秀中。新年对于处于短暂假期中的人们来说已经没有了多少兴奋可言,走亲访友实在不如窝在家里装新娘或新郎。
这样看来,这座小城的性格实在够让人懊恼的了,尤其是对于像我这种还会轻易言爱还有多余的愁绪去为她感受深刻的痛苦的年轻人,不管我有怎样的好奇和热情,毕竟现在她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在这儿没有坦荡的平原也没有高昂山峰,而水的性格既不激荡也不深沉,只是在那不强势的雨季来临时才有几分黄河母亲河的英姿。每年这座小城的许多年轻人会离开这里,而我以为,凡是年轻人都有饱满热情去轻易地爱她。我想象当许多年轻人怀着既兴奋又忧郁的心情离开她时,她并不会为他们挥手送别,不会对他们的爱有一丝感触,而年轻人在她凝滞的目光中似乎听到了那句话—别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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