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背影

      “醒悟的人都有一个特征就是心怀怜悯，能透过人间苦难去思考，什么是伪善、罪恶、公正和道德”。

     十年前，在我家小区，每天清晨和黄昏，都会来一位拾荒的老婆婆，几乎风雨无阻。她满头银发，有些散乱，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她背驼、腰弯、腿曲，身体佝偻着。她总穿一件很旧的迷彩服，左手柱着棍儿，右手拖拽着一只编织袋，走路很吃力很慢。她一般都从小区的西侧门进来，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的翻捡过去，然后从小区的北大门离开。她翻捡垃圾箱的时候很仔细，不慌不忙，把自己需要的废品装入编织袋，把不需要的和别人丢在地上的废弃物再放回垃圾箱。跟其他拾荒人相比，她显得有章法有教养。

     小区里来捡拾垃圾的人很多，一拨儿一拨儿的，有时这拨儿还没离开那拨儿就来了，我一般不大在意。之所以注意这位老婆婆，不仅因为她年龄大且与众不同，还因为看她的背影特别像我逝去的母亲。以至她每次来小区，我都不太敢接近她，只是远远的看着她。有时赶上家里有废弃的纸箱、纸壳之类的东西想给她，但从来都不忍心喊她。后来我就让唐君把这些废品放进家前面的小仓库里，小仓库门口正好有个垃圾箱，等老婆婆来时便拿出来给她。老婆婆每次来捡拾的废品不多，多了她背不动。因为我家一楼正好靠近小区西侧门，所以她一来小区，我差不多都会在第一时间看见她。看着她步履蹒跚的进来、看着她仔细的翻捡、再看着她缓慢的离开。每天要看到她，几乎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项内容。如果有一天老婆婆没来，我没看见她，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她要回到哪里去。像她这样一大把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体状况，怎么还出来捡废品呢？她住哪里？她有家吗？她有孩子吗？要知道有些老人出来捡废品儿女是不知道的，老人也不说，怕给儿女丢脸。这个老婆婆是这样的情况吗？

     我和老婆婆经常在小区里碰到，但我从来没有正视过她，怕伤她自尊。一般情况下都是我装作不在意，从她身边匆匆走过，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的心态。直到有一天傍晚，我俩在小区巧遇，走个对面，我才第一次正视她。我惊讶的发现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淡泊、平静，目光是那样的祥和、坚定。这是在一般的人群中都很少看到的眼神。在这样的生存状态下，她依然不悲不叹、不恨不怨。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有内心强大而安定，历经磨难不屈不挠，仍然顽强生存的人；只有经历了人生的大风大浪，心中不留一丝痕迹的人，才会表现的这样平淡。我赶紧回家拿了相机，远远的跟着她，用焦距拉近我俩之间的距离。夕阳西下，把她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镜头里她那满头银发、孤独的背影永远定格在我的心里。由于距离太远，光线又弱，又不敢惊动她，连拍几张都不理想。我心想，等明天她再来时，好好拍几张她的背影。我把相机调理好，放在家里我开门就能拿到的地方，等着老婆婆出现。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往小仓库门前的垃圾箱那儿看，盼着她出现。傍晚下班回到家，也习惯性的往小区西侧门那儿望，盼着她出现。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遗憾的是，从那以后，那个每天清晨和黄昏都来小区拾荒的老婆婆，再也没有在我们小区出现过。那个孤独的背影成了我永远的期盼。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事情，会发生很多改变。改变不是形式上的相同，而是心灵上的相通。改变是让我们离人性的善良越来越近，离人性的邪恶越来越远。我是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长大的孩子，村子甚至连通向外面的路都没有。可能正因为如此，我才心怀怜悯，才能透过人间的苦难去思考，什么是真善美。才能从苦难中理解人生的真正价值，所以我不崇拜富贵。我特别敬佩那些勤劳善良的人们，特别敬佩那些在艰难困苦中，坚强而顽强生活的人们。我相信天下的公正和道德是长在诚实和善良心中的，而不是握在霸道和贪婪手里的。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那个拾荒的老婆婆，我都会肃然起敬，内心充满感动。感动不是因为一种同情，而是因为一种伟大，是平凡中寄予的伟大。有时夜里醒来，老婆婆孤独的背影，还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人生道路这条单行线，是不是她一个人走完，有没有人陪伴。我想知道，在这寂静的夜晚，是否只有我一个人在想念。

                                         姚凤明

                                    2020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