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年岁，无知的自我

我坐在电脑前，领导要求的报告，在修改了不知道多少遍以后，终于保存提交。取掉眼镜，揉揉发晕的脑袋，顺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水杯空空如也，叹口气，端起水杯，走到茶水间，倒上一杯凉热混合的白水，站在窗前慢慢喝。窗外万家灯火，夜色漆漆，玻璃上映出人影，衬衣袖子高高挽起，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凑上前去，仔细看看，额头上冒出三两粒痘痘，指腹摸着丝丝生疼。放下水杯，就着窗玻璃，挤出一颗冒白的痘痘，皮脂粘在指甲盖上，小米粒般，再摸摸额头，一手血。

几口温水下肚，肚子空空荡荡，竟一阵阵地疼。恍恍惚惚，似乎从中午那碗卤肉饭后，再没有什么东西下肚。想想办公桌上半人高的文件，叹口气，拖着双腿下楼去。这个点，还在营业的也只有全家了，便径直往那儿去。便利店里灯火通明，值班的小伙子礼貌地问好，我取了饭团、酸奶，掏出手机准备结账，瞥见吧台上的关东煮还冒着热气，心里一动，买了三串开花肠。

拎着吃食，转身缓步往电梯间走去。“喵~，喵~”，断断续续似有声音传来，四处找找，一只半大的黑猫藏在转角处，正好望向我。果然在这儿！我提步走向小猫，半蹲着身子，伸出右手，轻声唤着：“小不点儿，你来啦，想我没有？饿了吗？”，说着把手中的关东煮放在地上，小猫也不怯，慢慢吃着开花肠，爪子、脸上都是汤汁。上周二下班时，发现这只小猫在垃圾桶里翻翻找找，心中可怜，将没吃完的手抓饼给了它，后来加班，次次都能和它碰面，渐渐熟悉，便给它取了“小不点儿”这个名字。

小不点儿似乎吃饱了，到我脚边蹭蹭，发出呜呜的声音。“我这段时间很忙，年中了，什么事情都来了，没日没夜的。你呢，在做些什么呢？”手指轻轻捏着小不点儿的耳朵，把满腔的无奈烦恼都讲给它听。毕业，就进了这家世界500强的企业，天天做着七零八碎的事情，年年攀升的指标沉甸甸地压在肩上。昨晚，家里打来电话，要周末去相亲，抓紧时间把婚结了，安定下来。工作三年了，一头扎进事务中，抬眼望望，房价比毕业那会儿不知翻了几倍，那点微薄的工资，工作好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一平米。前路茫茫，更遑论结婚了。

叹口气，打起精神，摸摸揉揉小不点儿的脑袋，跟它告别。上了楼，摸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脚边痒痒地有动静，低头一看，小不点儿居然跟我上了楼，笑一笑，侧身让它先进去了，拔下钥匙，我随后缓步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绿莹莹，悠悠地瘆人。我吓得屏住呼吸，脑子空白一片，心理一横，快速按住墙上的开关，先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再说！

灯啪地亮了，眼前出现得竟是一群猫，有七八只，有大有小，颜色花纹各异，整齐划一地都抬头望着我，小不点儿正站在中间。我松了一口气，唤到“小不点儿，这都是你的家人吗？你们怎么上来的？”小不点儿抬眼望我，然后一跃跳到了我的办公桌上，蹲坐着，歪着头继续望着我。我不明所以，抬脚走到位置上坐下，存心看看小不点儿要做什么。

屁股才挨着凳子，小不点儿一纵老高，猫咪们忽然都开始动起来。一只胖胖的黄猫扭着身子，一只脚踩着打印机启动键，开始咔擦咔擦地复印资料，我赶紧过去，复印的竟是明天的会议资料！噼噼啪啪的敲键盘声音传来，回头一看，一只前爪雪白的猫正站在我的键盘上，前前后后，踩出奇异的步伐，竟是打开了我的PPT，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内容，仔细读来，字句通顺，条理清楚，竟是新产品的介绍！另外一边的空地上，铺满了纸张，三只猫咪跑在中间，把那些纸张一堆一堆地分开，码在一起，整理的竟是最近两个月的财务报账文件，理完了，还能把订书机推过去，两只小猫合作，手脚并用，“啪“地分类订起来！

我走在办公室，看着这些猫咪忙忙碌碌，上蹿下跳，做着我头疼的工作，我瞠目结舌。夜凉如水，办公室灯火通明，猫咪们沉迷于完成工作，而我沉醉于猫咪们跳动的声影。

“咔哒”，开门的声音钻进耳朵，我一下子抬起头来！“哟！文子，昨晚睡办公室啦？“同事一边放包，一边跟我搭话。”嗯“我还迷迷糊糊，猫咪的身影还在脑子里，仔细去看，打印机、电脑前，哪里有什么猫的踪迹，难道做梦了？算了，搓搓眼睛，开始做事，打开电脑，一会儿开会要讲的PPT还没做完，得抓紧时间了。系统卡半天，电脑屏幕的圆圈转完了，PPT呈现出来，竟然67页，洋洋洒洒，每一页内容详实、分析到位、阐述全面。脑子里又浮现出一只前爪雪白的猫在键盘上跳跃的画面。

会议开始了，我拿着那份67页的PPT开始演示，心里打着鼓，像做贼偷了别人东西一样心虚，报告讲得磕磕绊绊，一声冷汗！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总算到了最后，强自镇定，说了几句漂亮话后走下讲台。一阵掌声响起来，“不错，不错，文子，分析得很到位！听说昨晚通宵了，要好好休息。”领导微笑点头对我说。

恍恍惚惚一天过去，晚上我刻意留下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手里攥着拳头，揣着嘭嘭直跳的心脏，犹犹疑疑地到楼下，买了两个卤蛋，到处张望，找小不点儿，却始终没有找到。无奈之下，又不肯放弃，再次回到办公室，开门的时候，有个什么东西踩着我的脚背过去了，赶紧低头看去，正是小不点儿！走进办公室，猫咪们已经开始干活了。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每天晚上，猫咪们都会来办公室帮我做事。起初，我还担心受怕，总是默默观察这群猫咪，它们并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我特意买的食物也不吃，只是每晚在办公室工作。我上网查、去图书馆查，读到猫咪报恩的故事，猫是一种感恩的动物，会报答帮助它们的人。肯定是我喂了小不点儿两个星期，猫家族便为我工作，报答我。

有了这群猫咪的帮助，我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任何事情白天无法完成，晚上猫咪到来，便能高效高质量地完成。日子久了，领导很满意，对我越来越器重，在猫咪到来的第三个月，将我提拔为科室主任。家里催婚越来越着急，我被逼着相了几次亲，见到一个长发披肩、嘴角左侧有酒窝的女孩，相处了一段时间，见了各自的家长，定下了婚期，双方家长帮着，凑钱出了首付，我在这座城市买了房。在遇见猫咪的第五个月，我成家了！

美好的生活在继续，每晚猫咪都出现在办公室，做着我的工作。我坐在办公桌前，缓缓搅着咖啡，看着眼前忙碌的猫咪们，生出一种叫做自得的感觉。越来越习惯猫咪的存在，什么工作都不用做，反正晚上猫咪们都能完成，只需要夜晚呆在办公室就行了。老婆认为我在加班，努力工作，为家庭奋斗，不会多说什么。

结婚几个月了，家里将要迎来新生命，抚摸着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小家伙似乎动了动，胸中充斥着无数的情绪。要有孩子了，要当爸爸了，未来是什么样子，我总应该做点什么迎接孩子的到来。在其他事情还没想明白之前，先好好工作吧！

公司正有一个大客户要接洽，手里很多事情，我望着电脑，想着应该先做哪一件事，屏幕上却总是闪现猫咪们辛勤工作的样子。使劲闭上眼再睁开，伸手敲击键盘，耳边响起的不是按键的声音，却是喵呜的猫叫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高昂。我开始呼吸急促、心跳狂乱，莫名急躁。脑子乱糟糟得理不清楚，待到晚上，猫咪们如期而至，径自忙碌起来。看到猫咪们忙碌的样子，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被丢到岸上的鱼儿回到了水里。

十月怀胎，妻子要生产了，我在产房外走来走去，一股又一股的烦躁无法压制，整个人颓废茫然，坐在椅子上却也坐不住，手脚发痒，总想趴在地上。死命控制住自己，弯腰，伏在膝盖上，双手抱头，嘴里不由发出呜呜的声音。

产房的门开了，穿着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孩子出生了！我赶紧站起来，腰却总是直不起来，双手垂直，脖子硬硬的。跟着家人去看望孩子，小小的保温箱，小小的小被子。我扒着保温箱的玻璃，凑近了仔细去看孩子，小被子动了动，伸出一只黑色的爪子，接着爬出一只黑猫，正是小不点儿！

我惊恐地退后几步，小不点儿歪着脑袋看我，黑色的眼珠闪着光，直直地射进我的灵魂，莹莹的光照下，虚无一片，没有自己，没有亲人，没有工作，没有未来，只是一片让人发慌的虚无。我颤抖着，一份惊噩从灵魂里升起，直冲脑门，我伸进保温箱，抓住那黑猫，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掐住猫的脖子，任它在我手上挣扎，终于，小不点儿不动了。

我双手抽筋，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手里的猫摔在了地上。“啊！孩子！”耳边一声惊呼，不知道是谁的声音，我回头，看到医院玻璃上的倒影，一个脸色惨白的男人，头上一对猫耳朵，几根胡子横着长在脸上，我无意识地去摸脸，拽下一根胡子，低头看，一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