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就像铅一样沉。
湖泊中的水花溅在岸上。在岩石上染色，岩石是水银色的。水是黄铜色的。湖边小屋上开着半扇窗户，铁盔人有时候在屋里踱步。我们星球只有两个时间，一个是傍晚，一个是午夜。铁盔人在午夜点起灯，他的影子照在窗户上。而黄昏他就打开窗户。让太阳光照在他的红铜面具上。他的影子则洒在自己房间里的被铺上，桌沿上。
铁盔人很少出门，也不怎么吃东西。差点让人感觉他是个机器人。他的屋子里是一些润滑油。给自己身上的机械关节润滑用的。摆在桌子上一个饭盘，如果他的饭盘里出现电池，你也不觉得奇怪。不过他的饭盘里是一劫玉米芯。那是不知道多少天前吃过的。
有时候的雨能够滴穿屋顶，有时候的则只会落下屋檐。每当下雨。他就在窗口看湖。黄昏下雨，午夜则必定下雪。雨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们落在湖面上，只是无声的吞没。雪片在湖面上，总是有白色一点点的扩散。
黄昏时适合出门，湖的另一边的村民，在这时候，驾着船只，来到了湖心。它们扔下了一些诱饵，第二天再在同一时候过来。但是第二次来的人和第一次完全不是一批人。甚至不是同一村的村民，不是亲戚朋友，甚至不是同一代人。长得完全不一样。
也许只有铁盔人永远是铁盔人。究竟他的盔甲之下，是换了还是没换。你也不知道。他是始终如一的，就算换了又怎么样。
你以为前一天的铁盔人已经在湖里淹死了，第二天，不知从何处，走来一个绝望的村民，戴上铁盔。戴之前眼角抹点泪水，以至于盔甲上的锈斑都比昨天多一点。
静坐常思己过。这是一个绝佳的静坐之所。
桌子上摆着一个杯子。杯子里是机油味的茶，就算这杯子以前装过机油，你也不能说铁盔人是个机器人。说到底，你最好不要认为身边的任何人有机器人嫌疑，根本没有机器人。
象棋士是一走来走去卖象棋的。他总是从湖那边来，又向大陆深处走去。从湖那边来的人，总是走向大陆深处，而大陆深处总是没有人来。大陆的深处是沙漠。沙漠里好像有一个大火舌，有一个大漩涡。走进的人都一个个吸进里面。干脆一点，就说那都是黑洞吧。
数据不全的棋。象棋士卖的就都是这种。有时候规则缺士，有时候缺象，就连缺将的也都有。棋士坐在床沿边和铁盔人下一盘。期间响起时总是用手指头深到眼睛里去揉。脚下出现一些不正常的抖动。那时候，铁盔人总是很想讥笑。
“可笑的象棋士，从来没有见过完整的棋盘是什么样的。”
“可笑的象棋士，每次都从一个地方来，然后再也不来。”
“可笑的象棋士，从黑洞里甩出来后，就把什么都忘了。”
象棋士的礼貌和孤傲，在他眼里都很可笑。他们彬彬有礼的敲门，然后鞠躬，然后拿出不对的棋盘。铁盔人又觉得很悲哀，当他下棋的时候想着，要是有一个将，那不就对了吗？何必这么辛苦呢？何必这样满头大汗呢？
当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个手持和他记忆中范本一模一样的象棋士，那时候他们坐在床沿下了一把。那人满头大汗。然而他基本不怎么会下。虽然铁盔人也下得一般，最多入门级别。那时候，铁盔人终于想明白了：“这样看来，就算那么多人连基本规则都弄错了。可是下的比我好的却一定有很多人，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嘲笑他们。可他们真是滑稽啊，为什么要这样认真的活着，为什么要这样严肃呢？”
有一天傍晚，水岸边聚集者一个商队。商队里卖的都是一些垃圾，没有一个能用的。他们也来敲响了屋门。铁盔人心里根本没有什么期待，他知道，卖的都是一些不能算数的计算器。卡不上瓶盖的啤酒瓶。转不动的门把手。等等，买这些东西干嘛，能多没用就有多没用。其中一个胖子手里拿着一盒老式的润滑油，可以说是很适合铁盔人的盔甲。那人还小心翼翼的拿出来，露出了炫耀的表情。铁盔人提议说：“给我看看这盒润滑油，要是合适的话就买了。”
那胖子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打开盒子。铁盔人一看就说：“这个已经干硬了。”胖子提议他，只要用另外一种液体勾兑，就可以了。他上一波的商队里有这个东西。
“上一波，为什么不是下一波？”铁盔人问道。
胖子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其实铁盔人在玩一种反逻辑的游戏。
“我懂，我懂。”胖子苦笑，“你希望人们从大陆回来，而不是去大陆，对不对？”胖子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同情心。这商队中，有一个瘦竹竿，在门口吸入一种绿色的雾。他要更严肃一点，他瞪了瞪屋子里面，发出冷冷的破落嗓：“你叫他走出他的屋子看看，你问问他，带他去大陆，他去不，再问问，就划水去访问我的故乡，他去不。”
“没有什么意义。”铁盔人总是这样低吟。“我觉得两种办法我都不排斥，究竟是要去看看你们死在哪里，还是要看看你们从哪儿出生的呢？我却犹豫了。”
瘦子笑道：“既然如此，你还真是个废人。”
铁盔人已经按不住想要打破禁忌的心情了。商队里的其他人已经感觉到，从这个屋子里要得到一个铜板儿都是不可能了。
铁盔人散漫的坐下。大家已经感觉要散场了。虽然总是要人走茶凉，小屋有这么多人逗留，造访，也是带来了罕见的暖意。
铁盔人说：“你们卖的东西虽然都是坏的，但又不是那么的没用。比如吧，计算器，只是坏了一个元器件。比如这个润滑油，其实放火上热一热就能用了。门把手，修门也不难的。”说这话的时候，铁盔人从来没有像这样淡定过。简直有点淡定过头。“但是呢，你们所出售的对象，却总是不见得懂这些。我最怀疑的是，你们自己到底懂不懂？”
沉默。一阵其实并没有太多恶意的沉默，缓缓发酵。
这个问题不是太难，也不难得到一个确定的结果。然而，铁盔人终究是投了一个透明的球到篮筐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必须证明知道。这些游商却并没有泄气，反而叹了口长气，和铁盔人挥手告别，走向了陆地深处。
在铁盔人的心中，又希望他们有的人能学会回家的路。然而，他又不能这么说，因为他不知道他们的家乡究竟是什么鬼样子。人只能向前走，没有倒退的可能。
午夜下起了小雨，下起了那种如铅球一样沉的雨。立即穿破屋顶，打在铁盔人的面具上。晚上他走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就算是铁雨，无法使得世界出现一丝的波澜。铁盔人点起了一盏蜡烛，从外面看来，他的人影印在窗户上，一如往昔。
明天，有村民来到屋子这附近，带着一串只有鱼头和鱼尾有肉的鱼，就是从这湖里常年钓上来的那种。他为自己发现这屋子而感到欣喜。当时他盘算的是有一个歇脚的地儿，以后打渔就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他哪里知道，他只能来打渔，而且只能来一次，没有返回之日，没有往返。）看到在屋子的床沿上，放置着一具新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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