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正香的时候，觉得眉心突然疼痛。
我怀着惊疑与怨恨从美梦中坐起，看见时间正拉着他未收回的弓箭，温柔而不失凛冽地盯着我。
“你来做什么？”我用手理了理头发，努力使自己在他面前显得体面。
时间翘起了二郎腿，撇着嘴说：“来惩罚你。”
“惩罚我？”我笑了，看着他尊严的面庞，觉得有些滑稽。
我从床上下来，披上纯黑的睡袍，看着窗外纷飞的雪粒。我已记不清这是未成年城中的第几场雪了。
时间见我不睬他，一纵身飞上我的肩膀，他毛茸茸的头就靠在我十字架项链的珠子上。
“我，是来惩罚你的。”
我扭头看了看他，仍微笑着问：“你倒说说，我犯了什么错呢？”
时间竖起三根指头，说：“第一，你竟敢看见神；第二，你试图认识神；第三，你最终违逆神。”他边数，边露出一排洁净的牙齿，每颗牙齿上都挂着血丝。
“哦？”我想把他抓住，可总握不住他，只好不去看他，好让他一直看着我。
“承认吧，克里斯！”他忽然威风起来，“认罪即救赎。”
我打开窗户，伸出手臂，让雪花在我的肌肤上生长。我的灵气让每一朵雪花都瞬间伸展，它们向我吐露着冰凉的欣喜。
“时间，”我开口道，“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看我不顺眼。因为我认识了神，看见了命运，你觉得我威胁到你的地位。”
时间冷笑道：“瞧瞧你，克里斯，你竟有此等想法。你的言行充分证明你的堕落和丑陋，神如何纵容得你？”他从我的肩膀上下来，落到我手臂上，坐在雪花丛中，郑重道：“我是天地间永恒的存在。”
我笑道：“所以，你今天惩罚我，也是执行神的旨意？”
他眨了眨眼，说：“时间惩罚你，不需任何旨意。”
我手臂一挥舞，所有的雪花都缤纷地落到地上。而他也飞起，这一回，他落在了我头上。
“我希望你对我持有尊敬，时间。”我柔声道，“毕竟，我是神的孩子。”
他笑着飞到我眼前，说：“自然，我亲爱的克里斯。不是神的孩子，又怎么会住在未成年城呢？”
“说吧。你打算怎么惩罚我？”我讨厌他咯咯的笑声。
“你放心，我不会剥夺你尊贵的身份。只不过，鉴于你藐视神权，我会把你驱逐出城。”
“你想流放我？”
“别用语言诠释神意。”时间提醒道，“我会把你送到成年城。在那里你会结识恶魔，会和自力更生形影相随，会丧失直抒胸臆的权力。你会变得精明，变得犹豫，变得老练。我还会用年月给你高贵的脊背上撂三块石头：金钱、荣誉和美貌，之后再用年月一块一块掀走。我会把你浸泡在欲海，炙烤在爱火，直到你的生命在矛盾中寸寸干涸。”
时间发表完它的演讲，飞过来，伸手抚了抚我的睫毛，轻声道：“我可怜的克里斯，真是对不起了。”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
“求饶吗？求饶的话，我可酌情减轻你的罪罚，让你庸碌一生，不必如此波折。”
“时间，”我飞上前去，盯着他的眼，问：“告诉我，我可以带走什么？”
“莫非你还有留恋？善良的克里斯？”时间惶惑道。
“你只需告诉我，我可以带走什么。”
他耸耸肩，说：“你是神的孩子，你自可带走一样神的品质。”他突然又锁住眉，“但是，只许带一样。”
我低下头，思索了许久，对他说：
“忧愁。”
时间一怔，旋即点头。
我笑了笑，飞到窗前，站在窗台上。我俯瞰着这座在冰雪中沉睡的城，她是那样美丽，那样安谧。我触摸着她的呼吸，亲吻着她的旋律。我感到我的泪滴飘散在空气里，但我说不清这是不舍，还是憾恨。待到明日曙光浮现，这座城里不会有人记得我，而我也到底不会记得他们。
“动手吧，时间。”我轻声道。
“克里斯，我希望你明白，”他飞到我身后，“我希望你明白，无论你去向哪里，你的血液是神的血液，你的眼睛是神的眼睛，你的灵魂是神的灵魂。你不会孤独，我会让孤独陪着你。”
我点了点头。
时间不再说话，他用力一推，我感到脚下一阵轻盈。那一刻，我感到了时间的力量。
睡得正香的时候，觉得眉心突然疼痛。
我怀着困倦与疑惑从美梦中坐起，看见母亲正摆弄着一束剑兰。
“妈？”
母亲见我醒来，兴奋地奔到我床沿，开怀道：
“生日快乐，儿子！你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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