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人家xxx，开超市连五毛一块都算的清楚，再看你，少掏两块是两块，少掏五块是五块，南街卖菜的xx这几年房子都盖起来了，你呢”女人又在数落男人了，他依旧沉默着，烟一根接着一根。“成天叼着烟不松，光想着自个儿，你也不想想别人难不难受，多大人了，还有一家老小养活，算不算男人”男人把烟按在脚边黝黑的水泥地上，偌大的身躯压的小凳子吱咛咛响，低头看着地面，偶尔看看街上呼啸而过的车子。自结婚以来，开了个小商店卖些百货，勉强解决温饱。每天的大多数时候，男人都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有生意的时候起身去招呼，闲淡时就坐在这抽烟，有时也会跟路过的熟人寒暄几句。
男人在家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妹妹，也是家里唯一上过学的孩子，但因为家穷，上不起大学，他只能随乡人外出打工。他一出生本来是没有名字的，爹妈就“猪娃”“猪娃”的叫，等到入户口的时候还是用了死去多年的哥哥的名字和生日。那时候家里实在是穷，长年累月就那几件衣服，冬天过后，棉裤上能生出跳蚤。地里的青蛙蚂蚱麦苗都能饱餐一顿，喝口水真的能塞牙。也许是生长在贫穷的土壤上，活着就成了最后的原则，再加上读过书，有股知识分子的倔劲儿。有时街坊四邻“猪娃”的叫，男人也是会心一笑，在意又不在意。
多年的经历让本来话不多的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因为没能遇上聊得来的人。女人自小受家庭影响，棱角分明，强硬不妥协。虽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却也不懂得人情世故。就这样，结婚的头几年女人没少受气，要么是男人擅自给顾客便宜几块，要么就是彻夜打牌不归。结婚前，男人没事就去牌场，因他的理念是跟牌技不好的人玩就跟捡钱一样简单，赢了吃肉喝酒，输了一身轻。年轻的时候读过很多书，《资本论》《新约》《旧约》都有涉猎，甚至地摊上的算命八卦书也领教过。不过读书多的人大致分两种，一种是满腹经纶，内有乾坤，不骄不躁的先生模样，另一种就是自命清高，固执孤傲，明哲保身的愤青模样，而男人属后者。一辈子苟且偷着活，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世界上充满是非善恶恩恩怨怨，一个小老百姓再嫉恶如仇又能怎样，遇到硬的躲着走，看见弱小能帮则帮，因为自己同样自身难保。碰上谈得来的，能聊到天昏地暗，大到国家政治，小到柴米油盐，有时还神乎其神的能从一个人眼神判断出他是什么样的人。能跟任何人交朋友，尽管都是些牌友什么的。他也会骄傲的跟人说他和谁都能聊得来，政治家，老百姓，街头乞丐全不在话下。然而就是这样话多的人偏偏话很少。终于凭着自己的“信仰”攒够钱娶了媳妇，还弄个小店过日子。虽然生活稳定了可这牌瘾如影随形。女人还是生气了，说他不干正经事，让别人瞧不起，锅碗瓢盆摔精光，男人又买了新的不锈钢碗，又说以后不再去了。其实男人也是挺有本事的，脑子转的快，算账比计算器还快，村里人每每称赞，还写的一手好字，红白事有人请写对联，也就两包烟的事。不过这些外人所称道的事，女人不以为然，又不能养家糊口。而对男人来说别人的高看称赞，还是瞧不起什么的全不在乎，每天自得其乐，活在自己的精神家园，碰着志同道合的棋友能杀到天昏地暗，油盐菜一股脑忘到九霄云外。有时女人发脾气，自己就躲饭馆里吃饱喝足，嘴一抹揣着两只手回家了，把女人晾在一边。有时也变着法的哄女人开心，因为心里清楚，家长里短都由女人一手操劳。在人们都嘲笑他是个“赌徒”“烟鬼”“懒猪”，恨他是个自私又讨厌的家伙。澡也不经常洗，头发不梳，衣衫不整，在外人看来完全像个流浪汉，邋里邋遢，但认识后都尊敬他的见识为人。男人就是这样，不把这些东西放眼里，有着自己的原则，自认为看破世间，常以不羁潇洒自居，小事糊涂大事清楚。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有时会因鸡毛蒜皮的事吵架，男人也多忍让着女人。生意上的事总是导火索，女人希望能多挣五毛一块将来给孩子盖房子娶媳妇，男人是想给别人尝到甜头，能留住顾客才是最主要。有时他也会跟年轻人讲夫妻间吵架很正常的，要是哪天不吵架了才是最危险的。
这是条又长又小的街道，有着死灰复燃的蓬勃，张扬着它专属的慵懒和散漫，放纵着颓废的激情。谁家杀了猪，人们冲着又香又臭的血腥味津津乐道，更何况街坊四邻均是或远或近的亲戚，味越是臭，闻着越香。
那天晚上，女人跟男人大哥的老婆吵了起来，男人好说歹说把女人往家里拉，两家离得也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街上满是脑袋挤来挤去，端碗的，搬椅子的，骑树上的。男人的大哥帮着媳妇问候女人的祖宗，女人也不甘示弱，提高了几十分贝回敬，男人只能无奈的两端跑。等到关上门人散了，女人气的大哭，一边骂着那家人，一边骂着男人懦弱不帮自己，哭到最后到底骂的谁，骂的是人还是畜生谁都不清楚了。好在男人亲自下厨，连哄带劝的，说自己蠢，说自己无能，也往自家祖宗上“孝敬”了一番，终于惹得女人撇着嘴的数落他“跟猪一样”才算罢休。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星期，大哥一家人又带着临近的几个亲戚找上门跟弟妹评理，女人不服输，泼辣毒骂刷刷往外倒，因为自己又没有错。这帮亲戚急了，要推门到屋里算账，男人吓得一个人在门后，死死的插上门栓，又死死的撑着门，女人则跑到房顶，一手叉着腰一手在空中摇摆。自此以后，两家成了陌生人，台上不说话，台下也不说，扭过脸背过身才说。好在男人明理，私下跟大哥一家人有时还说说话，收庄稼了还去背背麦子。女人知道后就不愿意了，不允许男人往那家方向去，也命令俩孩子不准叫伯伯，不准进他们家。有时会有同族亲戚结婚，女人就带着孩子跟平常一样开店做生意，做饭，让男人自己去赴宴，省的糟心。就这样，饭桌上别人一家妻儿几口说说笑笑，就男人独自抽着烟，跟人们碰碰杯，划划拳。
时过境迁，白驹过隙，几年几年的时光就像车窗外的路灯，呼呼往后冲。
老爹老娘步入高龄，虽然身体健硕，可难免有些伤风感冒需要住院。医药费的均摊成了兄妹几人的问题，轮着照顾可以，谁出多谁出少就不行了。凭什么老大出的多，又凭什么老二出的多。那天下雨，老父亲摔伤了胳膊，男人家跟医院离得近，送到地方后安稳好，垫了所有的费用。事后，父亲让老大给男人摊点，因为两个妹妹也已摊过了，可老大又不愿意了。为什么上次母亲的药费全是自己出，他们什么都不管，这次又该均摊了，吵着嚷着不公平。男人客气的笑着，也不计较，不就几百块钱嘛，不值得，谁出都一样。回到家女人听说后，也不乐意了，去年冬天他母亲住院那次，老大一分钱没出，就去了一次医院还带走了半箱牛奶，说给小儿子尝尝鲜。还有前年那次，老大说钱都借出去应急了，实在周转不开…女人越说越气，连旁人也知道自家是吃着亏的，自己更不能咽下这口气。而男人有时也附和几句，不去争辩，向来圆滑精明的他情愿吃这亏，女人见他这样也只好忍气吞声，怎么说他，男人都是一个样，脾气又臭又倔，非按照自个心思来。那次，老大家的女儿正值青春叛逆期，高考没考好跑到另一个城市打工，爹妈的不管不问让这个年纪的她恨上了自己的父母，然而有时会跟二叔在电话里谈到很久，谈到迷茫的将来，谈到冷血的父母。男人却不是苦口婆心的劝侄女，也不是谆谆教导的大道理，只唠唠家常，唠唠兄弟几个小时候偷红薯的丑事，唠唠以前因为自己不小心踢翻了油壶，爹妈气的只咬牙，胳膊粗的扫帚揍得他好多天都不敢躺着睡。其实那次侄女已经有了回家再复读一年的意思，想着在过年前回家能早点复习，顺带给爹妈捎点年货。万万没想到，在车站钱包不小心丢了。急得眼泪只打转，没办法了往家里打电话，家里却训斥她有本事自己出去就有本事自己回来。她崩溃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同时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捡来的。这时想到了二叔，终于在登上车的那一刻哭的泣不成声，电话里询问二叔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而二叔的话也让她大吃一惊，原来在男人出生之前，家里还有个哥哥，可没过几年就死了，后来才有了他。在他小时候，哥哥总是欺负他，妹妹也欺负他，因为他连名字也没有，所有人都叫他“猪娃”。家里一旦有了能吃的东西，先给老大，再给小的妹妹们，最后才是他。去学了就偷偷拿几块屋顶晾晒的红薯干，因为家里没有能塞嘴的东西了，有时饿急了跑田里抓人家的豆苗吃或者逮蚂蚱，身上的衣服也是哥哥妹妹剩下的。可能是天赋，也可能是努力，学习上刻苦认真一步步往上上，家里觉得这小子将来有可能会有出息，于是就从本来不多的粮食里再拨点供他上学。在最后的高考中还是差一点，因为家里实在无能为力。他的同班同学有比他低很多分，然而人家的父母送了礼，他的父母没得送。就这样，以后的人生便成了云泥之别。就是在这时候，男人开始步入社会，仿佛看透世间，变得悲愤，变得妥协。看很多书，了解很多知识，见很多人，打工，做生意，会用别人贪婪的一面给自己牟利。在别人得知自己被他坑了宁愿吃这哑巴亏，谁让当初自己贪心呢。男人有钱了，就开始大吃大喝，实现了当初天天吃肉喝酒的理想，小肩膀越来越强壮。有时男人会在想自己就是一条贱命，不应该活在世上，爹妈就不应该把自己生下来，为什么要受这么多苦，这世界根本没有公平可言。坏人要么有车有房，要么幸福安稳，好人偏偏受苦遭罪。于是变得圆滑自私，用自己的小聪明生活在这世上，知道谁要摆自己一道之前，赶紧溜之大吉。打不过就跑，打得过还跑，被人骂两句也没啥，面子什么的不重要。直到最后关头关于尊严，人格说什么也不退让。
时间就像茶壶里的水，一团一团的往外蒸，偶尔也把壶盖顶的跳起来。这天，小两口又吵架了，女人一星期没做饭。男人也赌气，带着一家子又去饭馆。吃到一半，进来一壮汗，满脸横肉，黑硬胡茬，眼球深陷框中，高而挺的大红鼻子 ，呼出的气息像是摩托车的排气筒，眼睛里好像住着两只吃人的鬼。这人是政府的，街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跺两脚整体街都得抖三抖。后面跟着一矮个子男人，像是拿着花名册的小鬼“呦，这不是猪娃嘛，最近又在哪发财”“哪有，哪有”男人一脸堆笑。大汉扭过头对矮个子豪迈的说“当年我认识猪娃的时候，人家那才叫本事，玩牌真是谁都比不了，这不服不行啊，哈哈……”边说边嚷着口渴，老板慌张地从隔壁屋搬一箱矿泉水。就在这时，女人突然开口“你管谁叫猪，有名有姓，会不会尊重人，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这时壮汉子着实愣了一下吼到“我跟猪娃说话，谁让你插嘴的……”“骂你活该，谁让你不会尊重人”女人争辩道。突然糙汉子把水摔到地上，指着女人，瓶盖“嘭”地飞了出去，叫着“你xxx再说一遍”女人被惊的发抖，握着筷子，眼睛盯着汉子抿着嘴。就在这时，女人又是一惊，男人突然爆发了，冲女人吼着“吃顿饭也不消停，这日子不过算了”说完把半碗面往桌上一推，跟老板结完账走了，这汗子也让矮个子跟老板拦到一旁。女人被男人这一吼惊呆了，一声不吭的吃完面带着孩子回家了。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晚上男人到别人家喝闷酒，快到家门口看见自家门前围一堆人，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骂骂咧咧的传出来，偶尔还有沉重的地踢门声。男人躲在暗处，不一会儿就知道原来是白天的那个蛮汉要找女人“问话”往常这时候女人应该锁着门在家看电视，然而透过窗户却是黑咕隆咚，不知道女人去了哪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男人更不敢冒然回去，蛮汉仍是命令男人把女人带出来。好在这人没喝多少酒，不至于闹出多大的事端。在骂了了几十分钟后，看客越来越多，那矮个恐怕事情闹大，连推带搡的把他带走，走前留下一句“猪娃，明天让你妻子来见我，我就不跟你追究这事”人散之后，男人回到了家，见到女人趴在窗户旁，直勾勾的盯着外面，攥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着“110”俩人没说话，和往常一样摸床睡觉。在后来的一个星期女人都没出过门，在屋里边绣十字绣，只剩男人经营门面。男人也只是每天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倚着门吞云吐雾，像是在筑一道围墙。
好多年的时光透过缝隙去看，分不清是白马还是白光，天地万物，大千世界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女人跟着岁月学会了宽容，学会了绕着走。不再棱角分明，知道了人情这东西，做买卖的时候让着顾客，亏损的不过眼前小利，收获的可是人心和邻里间的情谊。然而男人呢，还是那样，除了身体胖了许多，好像性子一成不变，固执且拘泥。平常除了跟女人的拌嘴外，便是坐在小凳子上抽着烟望着马路上的车辆。他仍是一些人心中的狗熊，一些人心中的英雄。不管别人是友好的叫一声“猪娃”还是嘲笑的叫一声，仍是不在乎。尽管男人总是自豪的称这是超脱世俗，旁人看来这便是狂妄自大。对别人说的想的不在意，认为那都是假的，只有自己快活是真的。不过，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能让他心里起波澜的事很难发生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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