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少年

久不提笔，是不敢。

我怕我下笔僵硬，唠唠叨叨却写不清灵魂里烈烈燃烧着的火，更怕剖析自己的时候才发觉火早凉成了灰，就凭一点余温，还指望自欺欺人。

自夏天来北京，一轮春秋忽忽而过，天气又热了起来。一年留不下太深的烙印，也不想留下烙印，巍巍皇城的繁华与落魄，与我皆是没有关系。奈何北方的节气总是很分明，总会在不合意的节气想起不合宜的人。那个人应该在某方天地继续他鲜活恣意的人生，干干净净，人群中发着光。

初初来到帝都，被居所的破旧震惊，每天光鲜亮丽地走进高配办公楼，郁郁葱葱的绿植，光可鉴人的地砖，干净规整的食堂，谁能想象回去后厕纸铺满狭小卫生间，蟑螂爬进洗衣机，一个关不上的门阻隔了男女卧室，衣服不小心蹭到墙，就是再也洗不净的油污。对于洁癖来说，是无法形容的灾难。也不是没有吃过生活的苦，支教那一年，物资稀缺，水土不服，一间小屋，窗户会摇，天花板会掉，简陋是真的简陋，却是井井有条干干净净。不似这般的鸽子笼，没有私人空间，也脏乱也无可奈何。

那后来呢？后来，当然是习惯了。

物质条件便是略过不提，生活总是不会让人失望，办公室同事的刻薄与算计，领导的傲慢与执拗，这种针对叫人茫茫然——不过一个实习生，以后也不乐意漂北京，不拿工资纯帮忙，请问有什么值得费心思针对的。这种态度从一开始交接的时候就定了基调，上一任的那个姑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人都要走了，还是死活不肯好好交接，累得我后来磕磕绊绊，一路问一路学，一路错一路改，才勉勉强强跟上节奏。当时咬牙撑一口气，犯了错每每被质问起，“你前辈没教过你吗？”死活不肯解释，保持沉默仿佛就能保持体面。

不过即使嘴上不说，心里到底对这件事愤愤不平，温软良善地一头扎进社会，谁能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不，谁都应该知道，除了我自己。而办公室里的气氛好像因为我这个愣头青的到来而尴尬起来，处长一口气吩咐一堆，我一时没听懂，愣愣地跟着问了，一片死寂，没人答，我的话音就消散在办公室里。二愣子如我，以为声音小大家没听见，又愣愣地问了一遍……

再后来啊，也不能说是跟上节奏了吧，毕竟不管怎么做，处长从未满意过。不能怪她，我也从未对她满意过。可能每个人都会遇上个挑剔成精、无理取闹、一言难尽的领导，钱难挣，屎难吃，谁又比谁容易呢。往事不堪回首，直到离开北京了，时过境迁，才想明白除了学校除了老师，确实没有人有义务教你啊，哪怕在学校，还能遇上算计你的老师呢，人生一向如此。

国家机关呆久了便能明白，你所不满意的许多政策、制度、规则，其实不过是多方平衡的结果，说白了国家有国家的无奈，看不见的程序反复走几遭，呈到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份妥协。所以我真的很烦那种说“如果你觉得祖国不够好，你就去建设它；如果你觉得政府不够好，你就去考公务员做官”的人，你他妈有多大的本事建设祖国改革政府，真有这个本事还不是一样坚定地拥护现状。这种正能量的热血话语我听听就过，也是不想考公务员的原因之一吧。

我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至少现在的我，还是曾经的屠龙少年。

——2019年4月某个混乱的夜晚，写于北京知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