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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自己

逃离自己

作者: 作者经纪人 | 来源:发表于2016-09-22 14:24 被阅读12次

    文|大药

    1

    道别艾哥的时候,已经是泸沽湖的深秋,一天当中温差极大,中午太阳晒得人头晕,但早晨温度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

    那天早上冷的怪异,湖水的湿气粘在车窗玻璃上,冻成了坚硬的冰渣。艾哥低头哈气,然后用面巾纸小心翼翼地抠那些冰,冻僵的手指有些发紫,眼睛肿的像两块包,里面布满了血丝。我很过意不去:“艾哥,实在对不起,昨晚陪客人喝到两三点,还要起这么早送我。”艾哥没抬头,说:“假他妈客气,还是没拿我当朋友。”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冰渣擦干净了,车里也稍微暖和起来,破旧的捷达终于解除了低温警报,艾哥把我的行李搬到后座上,招呼我上车。刚过七点,从大落水的方向看去,格姆女神山还在沉睡,雾气还没散尽,远处有早起打渔的村民,站在猪槽船头下网,随水飘荡。

    一切都美得让人以为这是幻觉。艾老师跟我讲,“落水村的意思就是落在水边的村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瞎掰,但的确,泸沽湖很多村子都在半山,只有落水村出门几步路就能走到水边。“这里是最好看泸沽湖。”鼓手小木经常给我说。

    2

    一年之前,艾哥的生活里还没有这么美的风景,他住在丽江景区最繁华的地方。那时,他是酒吧里的招牌歌手,每天晚上唱两个小时,每月到手的薪水抵得上一中产阶级。

    “陪各种客人喝酒,下班了还要跟朋友喝,凌晨三四点边吐边回家,一觉睡到晚上。接着又得抱着吉他去喝酒。”艾哥跟我抱怨,“哪里有什么文艺,都是一帮酒鬼。”

    那时的他,整天活在酒精制造的幻觉里。还有一些朋友吸大麻,当地人管这个叫呼叶子,一口下去就见效,思绪游离到宇宙之外。“每个人都在追求幻觉,真实生活才让我们迷失。”他说。

    在文艺青年的心中,丽江就像圣地一样,无论多么离经叛道,在这里都能受到尊重。“但是这种离经叛道的意义又是什么?”艾哥好像在问我,“是已经活透了?可是有多少人真的活透了?在城市里解决不了的问题,跑到哪里都解决不了。”

    这是艾哥近几年才想通的问题,“所以大家才不愿有清醒的时候,真实生活没法带给我们快感。不小心清醒一会儿,立马问自己,我这是干嘛呢?非常恐慌。”

    很多年前,他曾坚定地认为,自己需要丽江。

    3

    他第一次逃离大概是十年前。当时他刚大学毕业,同学都在成都找到了体面的工作,要么就回老家考公务员去了。只有他,不想上班,只想唱歌。

    “选秀节目里那些人整天喊什么’音乐梦想’,也不全是吹牛逼。”他说,“那时候,好像真的有梦想,觉得没了这个,就活不下去了。”

    他一个人跑到昆明瞎转悠,找朋友借了一台拉杆音箱,在一个大商场门口卖唱,一天赚了一百多。那时候的一百块还挺值钱的,他顿时觉得这活儿能干。

    不过,赚钱真没想象的那么容易,别人往琴箱里扔钱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像个乞丐。不仅如此,隔三差五还被城管追着跑。“左手拉着音箱,右手提着琴盒,跑不快,只好往人群里撞,城管就不追了。”

    后来给他借音箱的朋友告诉他,丽江旅游业发展起来了,需要很多歌手,于是艾哥来了丽江。

    他租了一间平房,每天起床背着琴挨家挨户找工作,见识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喝多了酒就当街裸奔,有人呼完叶子才上台唱歌,有人一整天什么事都不干,躺在楼顶上晒太阳。

    “当时觉得这些人太牛逼了。”他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初留在大城市,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结婚买房生孩子,在排练房组个小乐队。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这种生活,但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当了十多年的歌手,再回去根本没法适应。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逃离是否成功。那几年,和艾哥一起来这里的文艺青年们,年龄最大的已经有四五十岁。有人觉得生活不对劲,又懒得改变,只好靠酒精麻醉自己,打发无聊的时间。有商业头脑的人,在社交网络上炒作自己,写点千篇一律的民谣歌曲,编些莺莺燕燕的酒吧故事,赚新一代文艺青年们的钱,俨然是写字楼里的新媒体编辑。

    但艾哥都不喜欢,他还是想靠唱歌养活自己。 “要文艺就文艺到底,打着文艺的旗号赚年轻人的钱挺可耻的,会害了这些孩子们。”他下决心,要逃离丽江。

    4

    机会很快出现了。

    有一天,艾哥在台上唱歌,一眼看到下面一姑娘。休息的时候,他端着酒杯坐到了姑娘旁边。两个人聊了一晚上。姑娘是重庆人,单位放年假,到丽江旅游。没想到,她在这里遇到了一个酒吧歌手。后来,姑娘辞了职,和艾哥住到了一起。

    姑娘在丽江找不到工作,于是打算借钱开个小酒吧。艾哥说,“我们去泸沽湖吧。”于是,两个人凑了点钱,还差不少,只好在朋友圈里找人当股东,最后入伙的是一个来自厦门的女富二代。她来丽江多年,专门和艺术青年厮混。

    富二代难得为一件事上心,没过多久就在里格找到了一片地,院子很大。艾哥去了一趟,说不行,里格花花绿绿的,和丽江没什么两样。

    他自己在落水村找了一个二层小楼,非常小,客人稍微多了店员就得去后院站着。富二代开始不答应,“落水村没人去,赚不到钱。”艾哥坚持要在落水,后来没办法,大家就随他去了,“过几年路修好了,落水总能发展起来,大不了先亏几年。”

    二楼是艾哥自己的酒吧,装修的时候,他点了一个火把在天花板上熏了几个图案,又买了几张海报贴在墙上,最后拉了一车二手桌椅,就算收拾好了。

    一楼是女朋友的咖啡店,他们在店门口开垦了两片空地,种满了花,柱子上和牌匾上也种上了藤蔓类的植物,“等春天到了,到处开满花,从花丛里出去,就是碧蓝色的泸沽湖。”

    5

    开业的前三天,艾哥没清醒过,每天都有本地人来酒吧喝到天亮。他也不敢怠慢,和每个人都称兄道弟,三十八度的泸沽湖酒两口一大杯。

    “这是在这种地方做生意的必经历程,当地人把你当朋友了,才意味着你可以在这里定居了。”泸沽湖的民族有数十种,汉人、纳西人、彝族人,所有民族聚居在一起,又有自己独立的小圈子,再加上山民的性格本身比较暴躁,每个酒吧几乎都遇到过打架斗殴的事情。

    有一天,一个十五六岁给游客划船为生的少年告诉我们,“昨天晚上那帮人,后来在西边那个酒吧里打起来了,东西砸得稀巴烂。”艾哥把酒满上,“他们进来那会儿,我就觉得不是什么善茬,多亏你把他们带走了。”少年摆摆手:“都是兄弟,举手之劳。今晚我有几个好朋友过来,先开两箱啤酒,再给我弄瓶洋的。”艾哥的女朋友说,“你先把前几次的单结了吧。”艾哥摇摇头,招呼店员给少年拿酒。

    “以为逃到这里来就自由了,没想到还不如丽江。”艾哥感叹道,“最矛盾的还不是生活乏味,是我在丽江厌恶的东西,这里都有,甚至还变本加厉。以前是给别人打工,只需操心自己的事,到这边一切事情都要自己处理。要处理和当地人的关系,要想法子宣传营销,要计算盈亏,还要养活乐手和店员。毕竟股东里有外人。虽然她也不指望我赚多少钱,但至少别让人家赔了啊。”

    落水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村落,除了风景,什么都没有。不唱歌的时候,艾哥唯一的消遣就是和酒吧鼓手去隔壁打台球,台球桌坑坑洼洼,桌布脏的像抹布。

    艾哥还是得每天陪客人喝得不省人事。因为生意不好,还得讨好客人。有次一个客人点了一首非常恶俗的歌曲,问艾哥能不能唱。对付这种局面,艾哥有一套自己的说辞,“我们酒吧可以点歌,但是不唱。”大家哈哈大笑。后来,艾哥还是把这首歌唱了。这个客人还有几个朋友在路上,艾哥希望明天他能一块带过来。

    我问他,是不是觉得绕了一大圈,其实什么都没变。艾哥没直接回答我,只是说有一句歌词是这样写的,“你说甜蜜生活里有脏东西,可在生活里,那就是甜蜜。”

    其实都挺美好的,他说。

    6

    回成都要从西昌走,泸沽湖每天去西昌的班车只有一趟,在距离落水村很远的镇上。我不得不早晨六点多把艾哥喊醒,求他把我送过去。

    车开到里格,村民已经忙碌起来了,打渔、赶集,准备一天的生意,起得早的游客在湖边等日出,而此时的落水村还在沉睡之中。

    艾哥把自己的demo放到音响里,一首他翻唱的老歌响起,“为你我受冷风吹,寂寞时候掉眼泪,有人问我是与非,说是与非,可是谁又真的关心谁。”

    我说,这张专辑里最喜欢这首。艾哥问我,那我自己写的那几首呢?实话?他点点头,我说,不太喜欢。艾哥笑了笑,说,记得把地址发微信给我,专辑做出来了给你邮一张。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的原因,他看起来状态很差,“等这张专辑做出来,所谓的梦想终于就能告一段落了。”

    “之后呢?”我问他。

    “看看能不能靠这张专辑捞点名气,争取把酒吧做大,要实在做不下去,过几年我俩可能会回重庆。”

    我心里一紧,忽然想起有天我和鼓手在二楼阳台玩吉他。艾哥看到了,从房间里翻出一堆旧口琴,结果刚吹了一个音,邻居就喊,“艾老师,村上开会,讨论那个污水排放问题,一块过去呗!”艾哥冲我们尴尬地笑了笑,把刚取出来的口琴又塞进包里,嘟囔着,“难得有心情玩玩音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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