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泛着青芒。
有如鬼火。
此刻它就躺在落叶堆中。
落叶堆积。
犹未能夺去它半点光彩。
它的价值,并没有因为它所处的位置而有丝毫削减。
它依旧有它的魅力,依旧会有无数的人为之疯狂。
名声、权利、财富……
这柄刀能够带来的远不止这些。
还有顺从、尊重、荣耀……
在罪恶的泥沼中,依旧还会有一批又一批的人拼命的跋涉、挣扎,一直到垂死的那一天。
他们头脑昏涨,本性迷失,只因这一切太诱人。
这柄杀人无血的刀,也许本就是出自鬼神之手的杰作。
刀不会行善,更不会作恶。
刀并没有善恶。
但人却有正邪。
刀究竟代表正义,还是象征邪恶。
关键在于使刀的人。
一柄名刀。
若被正义所拥有,无坚不摧,邪恶将无处藏身。
若落入奸邪手中,则生灵涂炭,贻害无穷。
人的名声岂非有时也就像一柄刀。
有人爱惜它,就像爱惜自己生命。
有人却视至为粪土。
有人任其宰割,有人拼命挣脱。
名声有时岂非就像是个包袱。
过于沉重的时候,不妨放下它。
如果你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你应该能够听懂这一句话。
高冠并不是一个太笨的人。
他不愿轻易放弃这口刀,只因他心中还有感情,对一柄刀的感情,对一群人的感情。
所以当那柄刀抛出的时候,他的人也已掠起。
但他还是慢了。
就慢了一瞬。
但就是这一瞬,一切就都全变了。
瞬息万变,本就是这个江湖的特点。
他早该适应。
他的身形还未到那株树下,已有一条人影坠落。
那人影闪了两闪,伸手一捞。
那柄绝世的名刀,便已随那条黑影消失不见。
那人身形之快,当真匪夷所思!
“谁!”
白玉堂、金作马大惊之下,齐声大呼。
呼声未落,便已展动身形,纵身掠起,闪电般驰去。
但还是迟了。
迟了一瞬。
就迟了一瞬。
人生本就是瞬息万变。
白玉如却在冷笑。
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她终于缓缓吐了一口气。
“这几年鬼外婆的年纪虽然老了不少,但她的身体似乎还年轻得很,起码再过十年,也不会死!”
她忽又叹了口气。
“改天再见到她,我一定向她好好讨教一下长寿的秘诀!”
高冠的心在下沉。
风神刀落入了鬼外婆的手中。
她要这口刀做什么?像她这样的人,只怕江湖中又要添杀戮了。
高冠重重叹息。
忽然风声一响,一两人落了下来。
高冠转目望去。
一人剑眉星目,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另一人八字胡,三角眼,丑陋无比。
一个俊俏得就像是天上的谪仙,一个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这二人正是白玉堂与金作马。
他们本追那鬼外婆去了,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两人双双拜倒在地。
白玉堂道:“宫主,鬼外婆跑到地宫去了!”
白玉如面色突变,道:“她怎会跑到神机宫的禁地去了?你二人怎么办事的!”
二人见白玉如面上已有怒容,已是骇得颤抖不止。
“宫……宫主……”
白玉堂惶声道:“刚才我们兄弟二人追得她急了,她走投无路,闯到禁地去了!还请宫主恕罪……”
白玉如面色已冷如冰岩,厉声道:“还不快随我回宫!”
语声未落,娇躯一掠,已然远去。
白玉堂、金作马相视一眼,一齐起身,纵身掠起。
高冠怔住。
小虹忽然大呼道:“快追,就是这两人,就是这两人,当日抓走师父的就是这二人!”
此刻,一直站在一旁的婷婷好似忽然醒悟,娇躯一拧,也追那三人去了。
高冠大惊。
他想要追去,又担心花花与朱珠,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他忽然心一横,转首对小虹道:“小虹姑娘,花花与朱珠似中了神机宫的迷药,烦请你代为照看,我跟去看看。”
小虹轻轻点头,柔声道:“你可要注意些,前途险恶!”
高冠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来!”
人已飘去。
掠出浓林,却见一间佛殿现于眼前。
高冠身形一纵,闪入殿中。
大殿里香烟缭绕,神龛里太上老君垂眉剑目,宝像庄严,但大殿中央的一只青铜香炉,却已被人移到旁边。
香炉被移开,但人已不知去向。
神像后,一条暗黑的甬道,微微似有光亮。
高冠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步朝那甬道走去。
高冠走进甬道,越往里面走越宽阔,里面亮如白昼,竟是一间建筑精美的宫殿。
宫门之前,赫然刻着三字“销魂宫”。
字迹似被人用刀斧砍过,凌乱已极。
高冠心头猛然一惊,暗自忖道:“莫非这里竟是三十年前销魂夫人胡媚躲避世仇的隐居之地?”
光阴流逝,销魂宫中的繁华,已久已成为陈迹。
高冠望着断壁残垣,忽然想起自己也曾听人传过的一些关于销魂夫人的故事。
相传那销魂夫人本是销魂宫的主人,艳绝天下。
江湖中人,大多只知道销魂夫人已在三十年前仙去。
有人称曾亲眼见过她的遗容。
甚至有人亲眼在领秀山见过她的坟茔。
但在武林中还有一种传说,销魂夫人其实并没有死,只不过为了避仇,所以才悄然隐退江湖。
后来江湖中又有一种说法,那位死了的销魂夫人,只不过是销魂宫中的一位宫女。
这些江湖秘闻,鲜有人知。
若非高冠有一个喜欢打听江湖奇闻的好朋友——王天衣,他绝不会知道这其中的故事。
王天衣不仅是个好裁缝,而且还是个好朋友。
喝酒的时候,如果还有故事听,那么喝进去的酒,会更有味道一些。
因为好故事就是下酒菜。
此刻这“销魂宫”三字,虽然已经渐渐模糊,但故事里的人,却依旧鲜活。
高冠望着结满蛛网的宫殿,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悲凉。
他忽然记起有一次他与王天衣在高楼上喝酒,忽然听人说起了销魂夫人。
那销魂夫人绝迹江湖之后,当真可谓人间蒸发,音讯全无。
但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行事虽然隐秘,但后来不知怎地,还是渐渐被人发现。
据说告密的人是长生阁的白玉京。
也是她的情人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三十年前白玉京的名头,绝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响亮。
“天上白玉京,地下长生阁。”
这句名号,在当时的江湖没听过的人,只怕不会超过三个。
他年纪轻轻,便已位居中原十大高手之首。
当年在泰山云池会武,白玉京凭一人一剑,将当时关外七大高手一一击成重伤,震惊天下,风头一时无两。
而白玉京与那销魂夫人相识便也是在云池之上。
江湖相传,那销魂夫人胡媚并不是怕人寻仇才离开销魂宫的。
她只不过是久经沧桑之后,忽然真心爱上了一个人,所以不惜放弃一切,和这个人飘然远行,甘愿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以度余生。
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到了一定年纪,总会渴望一个归宿。
就像疲倦的鸟,终将要归巢。
远方的浪子,最终也会回到自己的家乡。
胡媚虽然阅人无数,竟对比自己小了几乎一半的少年白玉京,投下了一片真心。
那日在云池之巅见他一面之后,便再也难以忘怀。
越是像她这样的女人,一旦动了真情,越是不可收拾。
但这个白玉京虽然人长得俊美,武功了得,但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且品格之低劣,更是令人发指。
胡媚嫁给他后,洗尽铅华,为良人妇,像平凡的妇人一样,每天洒扫烹煮,细心服侍他。
但白玉京却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开始厌倦这种生活。
胡媚驻颜有术,但其实最忌生育,她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
但她年纪越大,做母亲的愿望,也就越强烈,后来她竟不顾一切,生下了女儿。
胡媚生下孩子后,不出半年,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竟变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太婆。
胡媚绝顶聪明,自然知道白玉京对她已渐渐有了异心,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生完孩子后,竟会衰老的如此之快。
一日,她梳洗打扮时,竟发现自己的头发也脱了大半。
她立马想到自己绝难再挽回白玉京的心了。
当夜,她抱着孩子,偷偷痛哭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便起来,叫醒了白玉京,狠下心与他告别,让他回到长生阁。
白玉京却立即指天发誓,当时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对胡媚说,他对她的心永远也不会变,无论她变得多丑,他都不会弃她而去。
胡媚听了他一番话,自是感动得不得了她一面照顾孩子,一面更是对白玉京服侍得无微不至只差没有将心挖出来给他吃了。
但三个月后,他们的住处,忽然多了二十几个武林高手。
胡媚心头疑惑不解,他们所住的地方,十分隐蔽,这众多的高手是如何找到他们的?
但当她见到白玉京的行动后,心里终于雪亮。
那白玉京见了这批高手后,非但毫不吃惊,而且还立刻投奔了过去。
原来那白玉京在胡媚生下孩子的第二天,便暗中托人送信到长生阁……
只是这一处地方十分隐蔽,极为难寻,所以过了整整三个月,他们才找到这里。
三个月间,白玉京也多次暗中差人送信到长生阁,他本可以离开,但他心知胡媚武功不凡,为了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他竟要亲眼看到胡媚死在他面前才安心。
于是有了二十余位高手围困销魂宫主,血染长空,情断危崖……
那一场争斗,血流成河,只怕经历过的人,一生难忘……
然而,后面又留下诸多疑团。
二十七位高手,无一生还。
人间不见销魂宫。
江湖再无长生阁。
当年胡媚死了究竟死了没有?
白玉京是死是活?
她的女儿又在何处?
只怕很少有了知道了。
高冠环顾这阴暗潮湿的宫殿,似身处当年那一段爱恨情仇之中……
他抚着宫门外的道道剑痕,记起这段从王天衣口中听来的江湖秘闻,不由得长叹一声。
“只怕谁也想不到昔年颠倒众生,明明死了很久的销魂夫人,竟会在这里慢慢老去……”
忽然石室深处,传来叮当之声。
高冠目光一亮,精神陡然一振。
此刻这销魂宫犹在,可见当年销魂夫人一定从那场血战中挣脱了身,回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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