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这就像是读书笔记一样的游戏之言,有理共探讨,无理不负责。
其次,本分析仅从事件出发,不涉及这二人的最终形象。
最后,按事情发展将事件分作三个阶段来分析,即火拼前,火拼时,以及火拼后。
从火并王伦事件看吴用与林冲本次事件出于《水浒传》百回本的十九、二十回。整体故事看过《水浒传》的都耳熟能详,就不一一摘录。
先看火并前。晁盖一行初上梁山,王伦大摆宴席。宴后晁盖满心欢喜,吴用却对晁盖如此说:“兄长不见他(王伦)早间席上与兄长说话,倒有交情;次后因兄长说出杀了许多官兵捕盗巡检,放了何涛,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便有些颜色变了。虽是口中应答,动静规模,心里好生不然。若是他有心收留我们,只就早上便议定了座位。杜迁、宋万,这两个自是粗卤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只有林冲那人,原是京师禁军教头,大郡的人,诸事晓得,今不得已,坐了第四位。早间见林冲看王伦答应兄长模样,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气,频频把眼瞅这王伦,心内自已踌躇。我看这人,倒有顾盼之心,只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并。”
吴用不愧是军师级的,一番分析头头是道,只是明知林冲对自己一行有“顾盼之心”,却还要算计对方,这和传统印象里的好汉相去甚远。
当夜无话,第二天天明,林冲来访。吴用听到消息就对晁盖说:“这人来相探,中俺计了。”
一坐下来,吴用就开始攀话题探林冲的底。先问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如何丢的,再谈及柴进举荐上梁山,关键的来了,这时吴用对林冲道:“据这柴大官人,名闻寰海,声播天下的人,教头若非武艺超群,他如何肯荐上山?非是吴用过称,理合王伦让这第一位头领坐。此天下之公论,也不负了柴大官人之书信。”
这最后几句话,大有问题,合着林冲的本事,要靠柴进的一封书才行得通?而且大开口“理合王伦让这第一位头领坐”,言下之意“王伦算老几,这梁山林教头说的才算。”——你的内心是把林冲当大傻子一样蔑视,才说得出如此毫无遮掩的挑拨之词吧?林冲看顾你们还看顾错了是不?
林冲却耿直得很,他这么回答:“承先生高谈,只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柴大官人,非他不留林冲,诚恐负累他不便,自愿上山。不想今日去住无门!非在位次低微,且王伦只心术不定,语言不准,难以相聚。”
这一番话看出林冲两点特质,一、重情义,吴用把话说得如此不堪,他却还在为柴进说好话。二、过谦,大丈夫当仁不让,都已经落草为寇了,有不平就铲,哪来那么多山高水远的话?正应了他给自己题的诗“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吴用道:“王头领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如何心地倒恁窄狭?”鄙视林冲智商的第二击——你真当“诸事晓得”的林冲理不出点头绪,有朝一日品不出你明知故问吗?
相比吴用将林冲归为王伦派来算计,林冲却没有认为这帮外来的好汉不该帮,他很有大局观。林冲道:“今日山寨,天幸得众多豪杰到此,相扶相助,似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此人(王伦)只怀妒贤嫉能之心,但恐众豪杰势力相压。夜来因见兄长所说众位杀死官兵一节,他便有些不然,就怀不肯相留的模样,以此请众豪杰来关下安歇。
众豪杰休生见外之心,林冲自有分晓。小可只恐众豪杰生退去之意,特来早早说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这厮语言有理,不似昨日,万事罢论;倘若这厮今朝有半句话参差时,尽在林冲身上。”
话说到这份上,明着是为了晁盖一行要反王伦了,吴用还在假惺惺,“头领为我弟兄面上,倒教头领与旧弟兄分颜。若是可容即容,不可容时,小生等登时告退。”——生辰纲你们劫了,追捕的官兵你们也杀了,这时你倒是个好人了,恶人全留给林冲做,呵呵。
至此为火并前,可以说吴用为了施计,至始至终都在装糊涂、耍手段,说是工于心计也毫不为过。林冲却是为了留住晁盖一行好汉,混不管对方曲直好坏,尽诉衷肠。论智力上的交锋,吴用完胜。但从性格上说,林冲重情重义、磊落分明,是个成大事的人。
接下来是火并时。林冲阐明心意后离去不久,王伦差人请众好汉赴宴。赴宴前吴用这么对晁盖说:“兄长放心,此一会倒有分做山寨之主。今日林教头必然有火并王伦之意。他若有些心懒,小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由他不火并。兄长身边各藏了暗器,只看小生把手来拈须为号,兄长便可协力。”
具体经过就不赘述了,王伦嫉贤傲士还不知进退,晁盖等人情似劝架、实则相帮,最终林冲成功火并王伦。
这事原本林冲是在心中筹谋好的了,之前无非是给晁盖等人透个底,吴用等人不过是顺水推舟,根本算不上计谋。
计谋在背后——小说虽然镜里镜外说透了,但旁人看来,晁盖一帮人在劝架,劝不住林冲,最后王伦被杀了。
王伦的死,真心活该,谁让他胸怀褊狭还要占着头位。尤其一想起他之前对林冲的种种嘴脸,林冲杀他也是情有可原。
但林冲会被人怎么看?纵是勉强,王伦也是接纳了你的,小气鬼还能把你排在第四位,有多不容易了?你却为几个来投的人就翻脸把他杀了,这恶人的名头是坐实了。
而最大的受益者,则是晁盖集团,既解除了被“请出”梁山的危机,又乐得做好人。
至此为火并时。吴用顺水推舟、借刀杀人,使得一手好计策。林冲性情爆发、仗义杀人,出得一口窝囊气。两相比较,自然是渔翁得利的吴用一行人眉开眼笑了。
再来是火并后。 林冲早把王伦首级割下来,提在手里,吓得那杜迁、宋万、朱贵都跪下说道:“愿随哥哥执鞭坠镫!”晁盖等慌忙扶起三人来。吴用就血泊里曳过头把交椅来,便纳林冲坐地,叫道:“如有不伏者,将王伦为例!今日扶林教头为山寨之主。”
好一个“如有不服者,将王伦为例”,若不是宴前说了“倒有份做山寨之主”的话,教人差点信了他的邪了。
林冲手拿尖刀,指着众人说道:“据林冲虽系禁军遭配到此,今日为众豪杰至此相聚,争奈王伦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推故不纳,因此火并了这厮,非林冲要图此位。据着我胸襟胆气,焉敢拒敌官军,剪除君侧元凶首恶?今有晁兄,仗义疏财,智勇足备,方今天下人闻其名,无有不伏。我今日以义气为重,立他为山寨之主,好么?”
林冲傻不傻,这里见仁见智。依本人看来,他事后也许会回出味来,但在当时,他心怀大义、掷地有声,一身正气没有顺势坐了头位,也就没有落入吴用陷其于不义的大坑。可他不坐头位,必须有人坐,讲情势论人望非晁盖莫属。所以他不坐头位,也在吴用的算计之内。
好在林冲有容人肚量,他将头位让给晁盖,第二位让给吴用。
偏偏吴用又开始假惺惺:“吴某村中学究,胸次又无经纶济世之才,虽只读些孙吴兵法,未曾有半粒微功,怎敢占上?”
林冲却失了和他打太极的兴致,简简单单一句话:“事已到头,不必谦让。” 这是往好听了说,用糙话说,那就是“事都完了,还装什么装?”
于是“吴用只得坐了第二位。”——废话不敢说了,但态度还是要装一下。
接下来,林冲顺势就把第三位让给了公孙胜。这就有些微妙,本事不在众人之下,火并王伦功劳不小,林冲就是坐了第三位别人也无话可说。也许在古人看来,能呼风唤雨很值得重视,但从劫取生辰纲,再到杀退追捕的官兵,公孙胜的存在并不十分显眼。或者可以说,以上的两件事,没有公孙胜能不能成?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换成其他人来也可以成事——又不是非刮那阵风不可。
为什么林冲要让给公孙胜?本人以为只有一个原因:自身过谦的老毛病犯了,他是真心敬重这帮好汉,想要留下他们,才会不顾自己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凡是自己看得顺眼的都要去让一让——我八十万禁军教头是真心实意敬重你——这份诚挚表达得相当笨拙,却不失真性情。当然,也可能会有其他的考虑,但那一刻会想那么多,也就不是林冲了。
可当他要让第四位时,前面三人不干了,为何?原因很简单,林冲原本就是第四位,他再仗义,若火并了王伦还导致排后面去了,保不齐哪天他又一时气头上把上位的给火并了。辛苦一场,不升也就算了,降级那叫什么事?何况,再往后的几人本事不如林冲,脑子也一般般,如何让得?所以无论如何,第四位是坐定了。
至此是火并后。吴用抢占先机,谋事,更谋人,吃透了林冲,算盘打得噼啪响。林冲既留住了众好汉,又逞英雄气一扫往日阴霾,抬头做人。
以前看《水浒传》,因为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是上天为了让这些好汉相聚而安排了此间种种。如今看来,若冥冥中真是注定,那在这段故事里,吴用对林冲,可以用卑鄙来形容了。思虑至此,瞬间刷低了我对吴用的好感,即使他之后为了山寨再怎么尽心竭力,那份冷冰冰的算计都横亘在人与人中间。
同时也暴露了吴用两点问题:一、心狠:林冲在自己入伙时委曲求全,却愿意为晁盖一行入伙而出头,面对如此真性情的义士,吴用能黑着心从利益出发对人家百般算计。恩将仇报,可谓精于算计败了德行,送他句话“算天算地算他人,算来算去算自己”。二、眼光不长远:为解决目前的局面,去算计一个诚心相帮的“晓事”之人,不顾之后还要相处。可见总是算计得意也不是好事,由得意生起傲慢,遮住了他长远考虑的眼光。智计再深终有限,做人更比做事难!
再看林冲,这次事件里他为了留住众好汉,先去安抚并交个底,然后宴上火并王伦,再让位于晁盖,这一连串都是拟好了的,不管众好汉打的什么牌,他都按计划行事。计议得当,一击成功,丝毫没见隐忍。可为何乡村教师吴用仍轻视于他将他玩弄掌股呢?原因在于他太循规蹈矩,程式化的行动固然效率,但可预见性高,自然容易落在别人掌控中。由此看来,林冲是一个好的策划者和行动者,可在领导和谋略方面则不尽人意。
额外的感想,深思林冲性格中的“忍”
梁山一百零八好汉里,最喜欢的好汉之一就是林冲,作为武将,他武艺高强、谦恭有谋,作为兄弟,他仗义耿直、机智可靠,作为男人,他坚韧果决、行事磊落。落难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寻常人做得?聚义后排名第六,可谓元老级的骨干。招安后战功累累,是梁山为数不多活着离开战场的好汉。可为何总让人觉得他很憋屈很可怜?
从火并王伦事件看吴用与林冲很多对林冲性格的评价中,都谈到他的“忍”,却混淆了忍的境况,他的忍,既有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也有包羞忍耻、忍气吞声,若在这里混淆了,自然会得出他生性如此,或是性格多元化之类的结论。
从火并王伦事件来看,只要有办法,林冲是不会忍的。关注的关键点是,面对同王伦相同的嘴脸,他自己上梁山时尚能忍,为何为了一行外来的好汉不能忍?我认为原因有两点:一、林冲从大局出发判断山寨需要这些好汉;二、王伦的对立,给了林冲一个仗义行事的机会。
于是又产生了一个疑问,高衙内调戏林冲妻子,为何他能忍呢?小说原文提到他认清是高衙内后“手自先软了”,许多人认为是怕了。可既然怕了,为何后文又写“林冲怒气未消,一双眼睁着瞅那高衙内”?分清这里的忍很关键,以凡人论,别人欺到头上了还能忍,那叫怂,可林冲为何要忍?他只需要考虑一点:既然对方没有得逞,为此得罪上司值不值?许多人说换了鲁智深怎么怎么的,那都是神仙论调,鲁智深孤家寡人一个自是求痛快,可林冲有妻有房当然有顾虑。之所以要瞪对方,是为了既要让高衙内知难而退,又要让高俅明白自己“通情达理”。
可偏偏他遇到的高衙内是个涉世未深的纨绔子弟,又联手陆谦作怪。这次林冲把陆谦家“打得粉碎”,并且揣了把解腕尖刀,到处找陆谦。有人评价此处林冲是有限的反抗,那是因为他不懂林冲。高衙内是主犯,可没陆谦在那折腾,也犯不起来。教唆比主犯更严重,在现代社会亦是如此。更何况,杀高衙内和杀陆谦比较起来,杀陆谦所付的代价更低。杀了高衙内,只怕高俅就要对自己和家人痛下杀手;但杀了陆谦,顶多丢官或是被刺配——可见此时的林冲对统治阶级是抱有天真认识的。林冲对妻子说:“叵耐这陆谦畜生,我和你如兄若弟,你也来骗我!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照管着他头面。”话中之意,这次反抗就是要让高衙内明白,再一再二,我放过你,再三再四,你就是高俅亲儿子也莫怪我不客气!
虽然陆谦没杀成,但意思达到了。高衙内虽然念念不忘林冲妻子,却再也不敢行动。直到高俅了解到情况,所以说不读书靠投机上位的就是可怕,位高权重和好坏不分明明就是互斥的,可人老高就是要将它们合二为一用来祸国殃民。
至此,林冲的忍,表面看上去是忍气吞声,却也有一厢情愿的委曲求全。更体现出,寻常人家在面对统治阶级时的无力。
接下来被刺配,明知自己是冤枉的,却仍服从安排,不就是想着能有朝一日熬过刑期,翻身再起吗?这里的忍,虽是天真意愿,却也是忍辱负重。
直到草料场事件,才使他对当时整个统治阶级产生了绝望,有了清醒的认识——为了谋划别人的妻子,能弄得对方丢官家破,如今还要谋害性命,简直畜生不如!而这畜生不如的家伙还能混得如日中天,这天下是什么样的天下了?
按理说,从这里开始,林冲既杀了人,已然不再受世间法理束缚了,可他的心也是肉长的,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如何不英雄气短、黯然神伤?所以上梁山时面对王伦的排挤,他忍气吞声,力求做好以图振奋。可偏偏遇到的是王伦这个成不了大器的,不肯给他个抬头的机会,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些种种的迹象,综合起来,无不隐隐透着封建思想的味道。是的,林冲受封建思想影响得太深,以至于思想行动都受制于那些教条的束缚。一旦跑出框架,他便空有一身本事,难以大展拳脚。
细细想来,若是未闻教化的底层人,在经历他的遭遇时,肯定是截然不同的态度,譬如妻子遭调戏时,若换了鲁智深、武松、李逵等等,都会是另一番反应,可后果呢?
鲁智深一气之下揍死了镇屠,不但提辖做不成了,还要跑路——痛快是痛快了,苦的累的还不是自己。
武松原在清河县,喝醉了酒,与机密相争,一时怒起就给人一拳,以为打死了,立马跑路躲柴进庄上——话说不清就动手,事后好慌。
再看看同为马军五虎将的呼延灼、秦明等等的抉择。
呼延灼兵败投青州,知府与他本只有一面之缘,却给兵赐马不曾亏待。之后呼延灼被俘后归顺梁山,却引军破了青州害了知府。被命做出如此不义之行,他忍。
秦明被俘后,不愿归顺梁山,宋江使计假冒秦明毁坏民家。结果害得秦明妻小一家被杀,“怒气攻心”的秦明,最终也选择了忍。
这些地方的忍,与林冲何其相似!若他们面临林冲的境遇,怕也不会有太多区别。越是在相近阶层,越能看到相同的情况,因为在思维模式上,他们所受到的教化是相同的。他们不是不想反抗不想挣扎,而是受困并习惯于那些框条,看不到冲破的可能,找不到行事的机会。所以才导致林冲不被逼到某一点就不会发作,许多评论认为他逆来顺受甚至懦弱,其实不是他愿意,而是他没找到出路。一旦符合了他的思维模式,像火并王伦之类的事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所以,撇开个人际遇不谈,林冲的悲剧,不是他个人的,而是封建教化的荼毒所致,是时代的、社会的。这不得不引人深思。
从火并王伦事件看吴用与林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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