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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亚囚

柯镇恶这家伙，挺遭人嫌的。

他不明是非，在大漠里一口咬定郭靖跟梅超风混上了，铁杖当头砸下要他性命；他倚老卖老，仗着自己是郭靖师父就对他胡搅蛮缠；他迂腐顽固，多次搅和郭靖黄蓉一段良缘，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偏有他这糟老头子来反对。

可是啊，柯镇恶偏偏还真是个大侠。

壹

就这么个家伙，武功不是一等一的高明、出身市井里的下九流、长相大概还是个倒数，在射雕江湖里，偏偏名声好得不得了。

这一切成就不仅是因为捡了个主角当徒弟。

柯瞎子眼睛不好使，脾气比谁都大，天底下就没有他不敢怼的人，也没有他怼不过的人。

痰吐东邪黄药师、杖打西毒欧阳锋、怒骂南帝段智兴、独救北丐洪七公、拳打大侠郭靖，这天下牛人，全不入他的眼。

您就瞧瞧这战绩，天下几人能有？

柯镇恶从不自诩武功高强，可在射雕江湖里，他带领的江南七怪，是真的侠士。

江南七怪是野路子出身的人。

你瞧天底下的大侠客，有谁是像柯瞎子那样往暗器上淬毒的？有谁是像朱聪那样成天偷东西的？有谁是像张阿生那样杀猪的？

他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大侠，出身下九流，长得稀奇古怪、武功自成一派。

这七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着也该是群“乌合之众”，怎么就成了人人竖起大拇指的“江南七侠”？

贰

这件事，得从他们出场之时开始说。

射雕故事开始前的中原武林，大抵是这么一番景象：

天下第一王重阳已死，五绝之中剩下四个人，西毒欧阳锋被王重阳破了蛤蟆功，远遁西域不敢出门；南帝段智兴被个女人孩子丧了志气，皈依佛门再不出山；东邪黄药师死了老婆，从此不出桃花岛；北丐洪七公倒甚是风光，但主要活动范围在北方。

而中原武林中剩下的其他高手，周伯通被关进了桃花岛，裘千仞每天练铁掌不出门，黑风双煞远遁大漠。

作为中原第一门派全真教的第一高手丘处机，虽然在后面的故事里显得弱鸡无比，可在刚出场时的江湖，真的是尽显一派宗师风范。

就这么一位大佬，跟江南七怪莫名其妙打了一架，打平。

于是乎英雄惜英雄，才有了后面的一整个射雕故事。

虽然故事一开头的这场架，跟后面的神仙打架比起来，简直就是菜鸡互啄；可这场架的立意，跟华山论剑只为了争一本经书比起来，却高了不知道多少。

这场架，是为了一个“义”字，也当得起一个“侠”字。

丘处机是为了追杀大汉奸段天德，不惜追上千里万里也要惩奸除恶，只因段天德是枯木大师的侄子，才产生了误会连连。

江南七怪听说焦木和尚有难，哪怕听说敌人是天下第一名门正派的第一高手丘处机，也毅然前往，其实，他们和焦木或枯木哪里有什么交情？

后来误会尽除，他们从丘处机的嘴里听说了有个忠良之后的遗腹子叫郭靖，本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肯为他千里迢迢远赴大漠，一待就是十八年。

这份侠肝义胆，江湖中有几人能及？

叁

江湖从来都是个灰色地带，可江南七怪只相信非黑即白。

他们看见欧阳克劫掠妇女，哪怕对方的后台是西毒欧阳锋，也要追查到底，而那些顶尖的高手在做什么呢？

洪七公用漫天花雨撒金钱打退了欧阳克的毒蛇阵，却说看在你叔叔的面子上我饶了你；黄药师甚至还打算把这么个奸淫掳掠的家伙招为贤婿，只因一句门当户对。

梅超风用活人的头骨练九阴白骨爪，那么多名门正派都卖给黄药师一个面子，任凭黑风双煞为祸江湖。

全真教的掌教马钰都说“咱们今日诛了铁尸，要是黄药师见怪，这……”，不敢得罪桃花岛。

只有江南七怪肯往上撞，柯镇恶的兄长柯辟邪死于其手，他自己瞎了眼睛，依然要除魔卫道，哪怕赔上了张阿生的性命，也不曾退缩半步。

彭连虎沙通天这群人要杀洪七公，柯镇恶何必为了武功尽失的他去拼命？完颜洪烈要抢武穆遗书，他们这群江湖游侠何必去管朝廷的事？

普通老百姓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南宋和金朝蒙古的战争又关他们什么事？他们何必桩桩事情都往上撞？

为了名声？

可放过欧阳克的洪七公照样享誉江湖、不敢杀梅超风的全真教依旧义薄云天，就连向来离经叛道的黄药师，都默默接受了这样的江湖潜规则，江南七怪何苦呢？

可在这世上，偏偏有一伙人不信邪。

以柯镇恶为首的这七个人，在这场神仙打架的故事里总是会被打趴下，因为他们战斗的次数比谁都多，因为他们总是在挑战别人不敢挑战的高手。

一次次不惜置身险地维护心中的道义，为了一句话可以付出十八年的青春，这七位怪人，当得起一声大侠！

肆

郭靖该有多幸运，当年自己在大漠里遇到的是这七位怪师父，而不是旁人。

丘处机也是个大侠，可是他这个大侠，实在是太忙了，他忙着管理全真教的事情，忙着去西域找成吉思汗唠嗑，哪里有功夫去教徒弟塑造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

丘处机不过是偶尔去王府里教杨康练练功夫，连对家国子民的情感塑造都没有教，还完全忽视了他练九阴白骨爪的事情。

而江南七怪在做什么呢？

他们在大漠里一待就是十八年，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教徒弟上。

所以郭靖才能在同样生长于异国土地的情况下，依然保持对家国故土的热血，在同样受到当权者器重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抛弃荣华富贵回归宋土。

千金一诺，除了江南七侠，谁愿意花费十八年的精力去做一件性价比这么低的事情呢？

《神雕侠侣》中，柯镇恶被沙通天等人抓了，要求他们放了自己，说他有大事未办，办完就回来受死。

沙通天于是说：“柯老头乃是江南七怪之首，当年他们和那十恶不赦的丘老道打赌，万里迢迢的起赶到蒙古去教郭靖武艺，这件事江湖传闻，都说江南七怪千金一诺，言出必践。咱们也瞧在这件事份上，那才放他。”

后来柯镇恶大事一了，果然回去受死。

你瞧，真正的大侠，就算落在了恶人手里，他千金一诺的气节，也足够荡气回肠。

丘处机让小徒弟去大漠里给他们送信的时候，在信里写道：“人生如露，大梦一十八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

“痴绝”两个字，丘处机没做到，江南七怪做到了。

他们真的是怪人吗？

还是因为在那个奇奇怪怪的江湖里，不计较得失也不肯向潜规则妥协的正常人，显得十分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