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住在学校家属院里。家属院是长条形很大的一个院子,住了十几户人家。夏日傍晚,家家户户在家门口摆上桌子,把饭菜都端到院子里吃,满院飘香。自家拿手的饭菜,就多做点,分送给隔壁人家尝尝。互相交换的美食丰盛了各家的饭桌。饭桌间隔着排起了游龙,大家摇着蒲扇边吃边聊。院子里这一边的问话,最那头也能听见,高声地问,戏谑地答,笑声四起。
孩子们三口并做两口先吃完了,就跑到隔壁人家的饭桌上再吃上几筷子,或已互逐打闹,奔跑在饭桌间空隙。
葡萄架上的葡萄,伸到了隔壁人家的屋檐上;满架蔷薇花,香到了隔壁人家的饭桌上。7点整,各家电视里《新闻联播》开始的音乐也好似轮唱般一前一后传入隔壁人家的耳朵里。
家属院前面是一排教学楼,教学楼前面是学校的大操场。吃完饭,大家都搬着椅凳到操场上纳凉,闲话家常。有些妈妈手里还忙着点编织毛衣的手工活。
调皮的孩子爬到最高的那幢教学楼楼顶上看满天星光熠熠。暑期教学楼都断了电,黑漆漆的,借着月光能看到那顶楼有一架钢琴。有教音乐课的老师也住院子里,常会在黑暗中掀开钢琴罩布,弹上一曲贝多芬的《月光曲》。孩子们站在屋顶看月光流转,听琴声流泻,感受爽利的风畅快地从皮肤上掠过,忍不住放肆地大叫。有时索性从教室里搬来几张凳子,在楼顶拼成一张床,躺着看星星,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一夜风凉。
绿树阴浓夏日长,儿时暑期的下午,是十分漫长的。有时去邻居小伙伴家下五子棋,有时看有线电视播放的港片,还有港台电视剧《射雕英雄传》、《浣纱洗剑录》、《一代女皇武则天》……百无聊赖时,听见换麦芽糖、冰棒的叫卖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家中翻出早就收集好的废铜烂铁、牙膏壳、废旧凉鞋等,去跟卖糖人换麦芽糖、冰棍吃。等吃到嘴了,心里别提多美滋滋了。
冰棍有时也家中自制,用冰箱里自带的做冰块的方格,在每一个方格里放个草莓或其他水果,周围浇上糖水,放在冰箱冷冻柜里冰着。等冰好了,把方格里的冰块一块块敲出来,拊髀雀跃。再后来,每到暑期,老爸就批发了一大箱冰棍储存在冰箱里。盛夏午后,从冰箱拿出一根冰棍,慢慢舔着,在嘴里慢慢化着。生活是越来越幸福了。
每个暑假都会去乡下的爷爷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当时爷爷还健在,他是小学校长,清瘦儒雅,常是笑眯眯的,慈爱地看着我。我最爱干的事是把家里的大门当作教室黑板,给爷爷上课。用粉笔在门上写了又擦,擦了又写。语文数学天文地理,头脑里知道的都要绘声绘色地给爷爷传授一遍。我小时候读书的声音我妈给我录下来过,装腔作势,一个音要转十八个弯。但爷爷不嫌弃,一直坐在那把竹躺椅上仔细听着,笑意盈盈,是个最认真的学生。
爷爷奶奶家门前是梨树和桃树,到了夏季奶奶经常从梨树上摘下梨子给我吃。这一片果树林前面是家里的池塘,养着鱼虾。屋后有几棵桑椹树,紫红的桑椹常常掉了满地。沿着桑葚树是一条小河,用来洗碗洗衣,水清澈见底。乡下的孩子们经常从河边的洞里掏出很多龙虾。
老家的河看上去窄窄一条,其实深不见底。一次跟二姑姑走着,路过一条河,正好有一艘小船停靠在河边。我想登上小船玩儿,就让二姑姑先去办她的事,我慢慢走,随后就来。等姑姑走了,我一只脚踏到船上,谁知脚刚沾船,船就轻轻地被踏远了,我掉进了河。
河边水还不深,我拼命往上爬。奈何河岸没有坚实的树枝,我抓着寥寥几根草怎么也上不来,四周空无一人,呼叫了几声救命徒劳。那时我大约7岁,尚不知死亡的涵义,只管往上爬。脚上的鞋掉了,湿漉漉的脚不断攀爬、打湿河坡,河坡更滑了,于是一直在做滑下去、爬上来、再滑下去、爬上来的挣扎。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抓住一棵长得稍牢固的草“登顶”。湿答答地回家,才从大人那得知,那条河有三米之深,曾淹死过几个孩子。我其实与死亡仅一步之遥。
如果堂弟堂妹们也回来,那就热闹了。我们在整个村子里捉迷藏,在田野里四处奔跑,时而躲到别人家的灶台后,时而爬到稻草堆顶。如果是傍晚,躺在稻草堆顶,听周围蛙鸣蝉噪,稻草堆里蟋蟀叫,看夕阳在山,紫绿万状,变幻顷刻,直到奶奶唤我们回家吃晚饭。
吃晚饭,是一个大家庭,每人陆续从各房间走过来,聚在屋前大方桌,闹哄哄地吃。屋檐下的喇叭放着乡村里的广播,晚饭时一般放的都是地方戏。奶奶做的咸菜红烧鱼,喝粥就它最是下饭。在奶奶家,无论白天还是晚上,瓜果蔬菜、糕点馄饨、绿豆汤冰西瓜,随时都有。三姑姑下午3、4点必会先吃上一顿“晌午”饭垫垫肚子,这顿饭有时是中午的剩菜,有时是新做的点心,尤其可口诱人。
奶奶家的池塘边是一大片晒谷场,吃完晚饭,我们就去晒谷场乘风凉。晒谷场上是漫天流萤飞舞,夜空中星星点点,是我记忆里夏夜最美的一幅画面。我捉了两只萤火虫放在玻璃瓶里,回家摆在窗前。“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小时候,是绝不会体味到这种滋味的。躺在床上,看着萤火虫和月光相映成辉,甜甜贪睡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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