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招待了来自上海的亲戚。
来者是我的姑婆、姑爷爷和他们的子孙,当年他们离开支青的贵州回到上海,距离现在已有三十年,这是三十年来,两位老人第一次回到这片土地。
走在惠水的街头,老人还兴致勃勃地用吴语向我介绍小城原来的模样,老人说话含糊且快,我需认真地侧耳倾听才能听懂许久未闻的上海话,然后才知道原来那片以前是个老电影院,那片是中药店,那片又是通往那个乡镇的路,我想要向他介绍惠水的变化,却只能苦笑地发现我们记忆中的惠水无法重叠。他们是在88年离开贵州的,十年之后我才诞生在这片土地上。
在惠水走过一圈后,三十年的光阴早已物也非来人也非,摇摇头不认得这些地方了。于是我们又驾车去往永安厂,小路崎岖而狭窄,路边的砖墙早已杂草丛生,墙上用油漆写的些标语也已斑驳,挂着的横幅也孤零零地吊着一半,永安厂的铁门锈迹斑斑,砖缝里都争先恐后地挤着野草、苔藓,仿佛是在用尽生命向我们诠释什么叫颓丧腐朽,与那欣欣向荣的植物,耀眼到要爆炸一般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走下车,指点着旧址,永安很多老楼都拆掉了的,姑婆她们的老房子是唯一没有拆掉的一栋,如今已经翻新作了小学的宿舍,厂前那条河孩子们游泳的河倒还在,只不过水少了、浊了。她们每认出一处,便要手舞足蹈地聊上许多往事,最后在老房前带着孩子孙子照了相才心满意足。
看完老房子,想要去看望老同事,却发现这儿已经荒凉到找不到一个可问路的人,叹口气,很难想象如此萧条的景在几十年前,还是一个繁华的工厂,住满了来自外地的知青们,他们每周分麦乳精、果汁,周末还拿着凳子去看露天电影。如今许多永安的人都已经去了贵阳,要么回了上海,留在这儿的人已经不多了,凭着记忆找到一片住户楼,倒让我徒生感叹。
这是外婆的小区,以前我最喜欢跑永安呆外婆家了,我还记着小区前的小卖铺、隔壁的运动场、楼下一片片茂盛的菜园子,五颜六色的冰棍和溢满风的阳台,外婆去世后我就没有再来过了,我便也有十几年未来过的情怀了。
我们走了许久,正巧看到一户人家在厨房忙碌,便上前问路,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事就让我们碰上了,正巧了就是那位老人的家。那位老爷子86了,手抖得厉害,说话倒是利索,眼里迷茫了许久,才猛地露出笑容,认出了三十年未见的老同事老邻居,三个老人激动地握着手絮絮叨叨地念着旧,老爷子在贵州生活了有大半辈子,乡音却没变,一开口还是流利的吴语,说起了家常往事。
我在一旁听着,就记着了姑婆的一句话:“我们都老了呀。”人老太太面带微笑,说出来从容地很,我倒是像个多愁善感的林黛玉,莫名其妙地就有些鼻酸,真是矫情。
从老同事家走出来,看了眼路上遛弯的老大爷居然也是相识之人,老大爷还会说些上海话,只是有些不连贯了,挠挠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眯眼辨认了我舅妈半天还是没认出来这是自己曾经的邻居,倒是还记得三十年未见的姑婆、姑爷爷。老大爷衣服破旧,口词不清地说自己和老婆子住在一起,孩子们都去了贵阳,过得倒是自在,虽想不起往事,猛地见故人倒是也开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写下这篇文章,只是回来后脑里总有些画面,怕不写下来就要忘了。我对那些往事寻踪的事最感兴趣,每次都能泛起些情愫。我看啊事事无常,虽说时间不会流逝,流逝的其实一直是人,可是人往往却有些跟不上时代的无力感,好像就这么一眨眼人也老了,世界也变了,挠挠头很迷茫的呀,这么就看不懂了,这么就老了?我现在就偶尔会有这种无力感,就觉得自己挺矫情的,向来我年轻的时候是个愚笨的年轻人,老来也将是个愚笨的老太太吧。
只叹啊: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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