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羞于记日记,总觉得如果在一个普通的笔记本里将想说的话一吐为快是一件危险的事。如果有一日日记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这样的问题折磨着我。在我还是小学生时,我想过买一本带密码锁的笔记本,在当时确实有这样的本子在售。年岁渐长,明白物理的方法总不牢靠。使用隐语是一种新方法。这也算是一种历史,毕竟有微言大义,春秋笔法这样的说法。日记的保密性最重要,从物理到隐语,于我而言,日记的保密性先于日记的内容。总是没有一种好的保密方法,既不会给自己制造麻烦,又不会让他人窥视。所以我从不记日记。
但我已经年龄很大了,大到花朵,希望,未来这样的词已经不再适用于我。我猛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既没有秘密,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只有一个乏味的人生。过去突然变得可笑起来,这两个发现是同时发生的。如果我向别人兜售我的日记会有人感兴趣吗。或许会有人想扒出一些轶闻,但很快就会失去兴趣。我经常在想,我到底在羞愧着什么,仿佛我真的有什么真实的自我一样。二十余年来,我身处不同的境地,时常身不由己,那时我就会想起一个真实的自我。这样一个自我不在此处,而在别处。这样一个真实自我的假设很好地安慰了我因无可奈何而产生的沮丧。二十余年来我和他相伴共生,藉着他逃离一个又一个窘境。到了无处可逃的时候我终于发现自己孤身一人。
现在我已经不会在失去什么了,所以我再次想起了日记。不是为了记录一个真实的我,而是为了描绘一幅自画像。从个人手中拿来我的碎片,用日记来粘粘补补。我经常想,下辈子不要做人了。在我小的时候,房间外面有一个参天大树,我常常无所事事地望着它。那样三四人合抱的大树,在半个小时里便被锯倒,只余下一个巨大的树墩。下辈子我和他交换,他来做人,我来作树。听凭自己数十年的生命在半小时的嘈杂中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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