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走廊里,一个身着卡其长风衣的身影静静伫立在窗边。
夜色如墨,把窗户玻璃都染成了镜子。秦明看着外面星星点点的灯火,看见了他自己。
那曾经是一个怎样的自己呢。一个笑起来还需要拿捏分寸勉强咧嘴,一个随时都要衣冠齐整头发一丝不苟,一个工作时冷面冷情让人避而远之的,那一个他自己。
然后何以在如今,让他学会了开怀无拘,也学会了痛彻心扉,懂得了传递柔软心情,也懂得了倾吐深藏悲鸣?
终于有人肯温柔地、手把手地教会他那些自少年时便缺失的喜怒悲欢,何以却又将这教他的人濒临死境?
举起解剖刀的那一刻,他双目通红,几乎要一念成魔。
水箱里的是大宝,但是当疯狂的池子充满嗜血的快意告诉他钥匙所在时,他觉得那滔天巨浪淹没的明明是他。
林涛曾跟他吐槽过宝宝追的剧,所有烂俗言情剧里为了捏住男主角的七寸,都会绑架他的挚爱然后制造一个天下还是美人的两难局面。
秦明在看到水箱和李大宝的那一刻,整颗心就像飓风呼啸而过一般通透冰凉。
通透的是,她果真是他的七寸。而他自己竟都没有意识到早已满心满眼都是她。
冰凉的是,进退维谷的两难局面,一边是视为生命的职业操守和为人底线,一边是同样视为生命的她。
但他终于还是放下了手。
水箱中有些模糊的大宝像一个正在受难的洁白的天使。地狱的魔鬼再狞笑连连,终究挡不住圣洁的光芒。
“我已经见过阳光,我不要再回到黑暗。”
当玻璃终于被轰隆而裂开,水流倾泻而下,昏迷的她也随之倒入他怀中时,他颤抖而战栗的双臂抱得紧紧,生怕一松开就再也抓不住她。
守着她的病床一天一夜,胳膊上打着石膏的林涛来给他送过衣服送过三餐,要换他回家歇一歇却怎么都劝不动。
案子来时和她一起通宵忙于解剖、化验的整理工作早就稀松平常了,我的时间除了她就是家,现在她没醒,我怎么回家?
秦明没有说出口,但是看着眉头深锁的林涛,淡淡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时间除了她就是家。
等她醒来,我想告诉她我的希望。
我虔诚而谦卑的希望。
像树木渴望阳光,像雏鸟渴望天空,像楼台渴望明月地,我虔诚而谦卑地渴望,她能成为我的家。
这样我全部的时间就都是她了。
就像她一直在悄悄填补,最后成为了我整个的生命。
一路守到半夜,秦明心里翻江倒海地都是关于大宝的回忆。她对林涛“直男”式评论毫不客气的批判,她对关于迟到的误会带着小委屈的沉默,她轻声道出的帮助“最弱势”的死者的观点,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便说出自己不愿多言解释的所有语言……
还有她笑起来莹白发亮的两排小牙,鲜红像玫瑰的两瓣嘴唇,忽闪如星子的两只眼睛。
他把头埋进双手里,像是放松已经有些麻木的眼眶,也想把某些涩涩的、热热的感觉忍回去。
大宝,你快醒来好不好?
快醒来好不好?
好不好?
他有些遏抑不住自己,似乎多坐一秒钟,就会把自己心里反复念叨的话说出声来。于是他果断而轻柔地站起身,走到外面。在走廊稍微舒展自己有些僵硬的肢体,也慢慢安定自己滚烫的情绪。
当他再次推开门轻手轻脚走进病房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双有些虚弱却依旧明亮的星辰——长长的睫毛如同扑扇翅膀的小蝴蝶,眼睛缓慢而真实地眨动着,像水珠有节奏地坠在石头上,仿佛能听见“滴答”一声清脆。
滴答。滴答。滴答。
在怔了三秒之后,秦明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李大宝已经整个人连被子一起落在他怀里。
她身上的薄荷香混着药水味,温热得让他安心。他感觉自己的肩头慢慢濡湿,但他不想管了。想来她的短发后面也一样。
李大宝恢复得还算迅速,在最初吓人的昏迷过后,很快就活泼泼地要吃煎饼了,加两个鸡蛋的那种。眨巴着大眼睛瞅着秦明,小嘴撅成了一只小小的花骨朵儿。
她说这话的时候林涛也在,他看见秦明温柔地注视着李大宝,“一会给你去买。”
那种温柔,林涛觉得,就像童年的夏夜母亲给他讲睡前故事,父亲安静在一边轻轻用小扇子给他们送来的浅浅凉风。
大宝醒来后秦明反而待在病房的时间不太长,但三顿饭和大宝每次想要吃夜宵的时候他都会无声地出现。以林队长多年刑侦的经验,这位秦大法医应该是在忙于策划?布置?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挡不住八卦之心的怂恿,他腆着脸不怕死地问了,然后就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嘴一般,再也说不话来。
“我要向她求婚。”
“这个案子没发生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件事了,只是没有足够的精力和动力在短时间内立即实现。”
“原本想的是细水长流一点一点准备,等一个阳光和她一样美的日子说出来。”
“但是我现在一分钟都不想耽误了。”
“我的时间除了她就是家。我想让这两者成为一体。”
林涛从没听过秦明讲这么多曾经被他自己认为“有些俗气”、“有些矫情”的话。
所有的俗气和矫情遇到了爱,都会傻傻的有些可爱。
于是在胳膊复原个大概后,林涛揣着戒指盒、捧着玫瑰花出现在他家宝宝的眼前。然后被一个哭得乱七八糟的身影扑了一个满怀。他家宝宝在工作中其实是一个指挥若定的干练角色,才所以更想要在他这里有一个撒娇的地方。每一丝因为自己的工作性质注定要亏欠她的担忧导致的犹豫,都是对她始终不离不弃的的辜负和浪费。
“我一分钟都不想耽误了。”
大宝出院这天,林涛带着已经成为林夫人的宝宝到医院看望,被随后出现的秦明在门口截住,挡在了外面。
秦明一身非常正式的黑色西装,带着很显气质的领结。头发比平时更加一丝不苟。故作镇定的脸上还是被刑警队长看出了紧张。手里捧着两个装饰精美的大盒子。
林涛笑着拉住自家宝宝,你且等着。
过了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秦明垂首走了出来。
“怎么样?”林氏夫妇好奇地急急围上他。
秦明慢慢抬起头。
他的眼睛像是雨中的湖泊在暗暗上涨,但他的嘴角提得很高又是一个明确无疑的笑容。
知道自己不善表达,但是也知道大宝终究会答应,所以想要表达得好一些,再好些,更好些。
走进屋里的时候,他手心的汗让那两个盒子有些打滑。李大宝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刚好回头看到他。从没见过这样正式的老秦,她的眼睛一亮。而趁她愣神的一瞬间,他已经稳稳地把手中的礼物送到她眼前。
李大宝有些迟疑,但还是打开了放在上面的那个盒子。
是一件花纹繁复精美的秀禾服。正中间放着一个精巧的凤冠。
她的手颤抖着,轻轻抚过那栩栩如生的凤鸟和雍容的如意,说不话来。
他仍旧是温柔地,放下上面那个盒子,替她打开下面的那个。那是一件雪白雪白的婚纱。
雪一样白,如同羽毛编织的梦境。
“我想,你穿哪件都好看的。所以就都做了出来。”他的声音沉沉的,落在她耳畔。
大宝的目光从绚烂的婚服转到他脸上,眼圈红红的,带着明亮的水痕。
“我想,把我所有的时间都交给你,好不好?”
她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很美很耀眼的一个笑容,秦明觉得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刻大宝的笑容了。
他单膝跪地,轻轻打开了随身的绒布小盒子。
一大颗泪珠突然落下。她伸出了左手。
“好。”
秦明站起来,把她拢入怀中。
“你在病床边叫我快醒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呀。”她带着鼻音轻声在他耳边说。
所以那竟不是我心里的反复念叨,而是真的说出来了吗。
秦明稍微松开她,看到了她狡黠的泪眼。不再犹豫,觅着她樱唇吻了下去。
林涛和宝宝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的冷面男子,那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她说好。”
风止于秋水,我止于你。
你是明月装饰了我的楼台,你是光芒照耀在我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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