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突然车子刹车片报警送修,晚上被同事送回家,路上告诉我要去给闺蜜送奶茶,闺蜜的爷爷去世了,在守灵,守灵的地方有点偏,奶茶喊不到。我说你应该去看看,她说啊?可以吗?
“你闺蜜的爷爷,为何不可以?”
说完我就下车了,下车的刹那,瞬间想起了曾经爱我的那四个老人。最后一个离开我的是我的阿婆。
人的记忆总是在某个瞬间被点燃,还没进小区大门,就泪目了。翻出2013年2月4日的日记,那时候,她还在。是这样写的:又失眠了,因为阿婆在临逝边缘,此刻妈妈一个人守在医院,脑海里逝去的长辈竟然一一想起。
生命是一条并不长的河流,小时候总以为长的看不到头,而今才知道有时候短的如同一瞬间。那些疼爱过我的人,外婆,爷爷,外公都在我少不经事的时候离开了,那会儿的悲伤就仅仅是爱我的那个老人离开了,去哪里,我没去想过。只记得外婆去世和发成绩单是同时发生,语文98,数学78的成绩在我看来,成绩单给我的打击更大。
如今眼看着阿婆也要离开,我已出嫁生子,换句话说,我长大了,去医院前,突然胆怯。这种胆怯的发生,是由于不敢面对。闭上眼睛就是二十多年前,每天,我兴冲冲捏着阿婆给的三毛钱去小卖店买一包傻子瓜子,搬上小板凳坐在家门口,可以消磨一上午。每个妈妈加班的深夜,总是在每天夜里十点后才把睡眼朦胧的我从阿婆被窝里抱走。五岁时坐着三天两夜的火车从昆明回来,兴奋的去给阿婆送几个比我脸还大的云南橘子。夏天躺在阿婆的竹席床上,在阿婆的蒲扇摇晃的影子里酣然入梦。每星期跟着她去收购站听各种戏剧,阿婆是个戏迷,最迷沪剧和锡剧,唯独不喜欢京剧。我也在那样的剧情里痴迷,觉得那种扮相太美,阿婆会和着一起轻轻哼唱,我怔怔的看着台上那些穿插的身影,折子戏里有刀光剑影,也有爱恨情仇,我似懂非懂,又意犹未尽。
阿婆是苏州人,从小到大,耳闻着她的苏州口音逐渐由浓变淡,像是一个褪色的织锦,触摸不到曾经繁花。原本是有钱人家的女子,为了听戏,不读书,为了爱情,抛下抽鸦片的丈夫和尚且还小的儿子,私奔,在当时,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然而就算如此,前路也并非繁花似锦,于是处处落人话柄。
跟着爷爷从上海辗转到了这里,那一路艰辛,我无从想象。阿婆抽烟,看她抽烟的样子,我觉得她有好多好多故事,没有告诉过我。很多事情都是听妈妈转述,她惧怕阿婆,惧怕她的大嗓门,她高高在上的高跟鞋、旗袍,香烟和老式的躺椅。眯缝着双眼,看不起任何人,那时候,她还年轻。然而后来我妈告诉我,嫁给你爸是因为你爸长的实在是好看,但没想到,他们两个人私奔后带着当时唯一的儿子—我爸从上海到这里,居然会变得那么穷。
那你和我爸怎么认识的?我问。割猪草,路过,被你爷爷看上了。“不是当时爷爷在上海滩做旗袍,钱多的可以用麻袋装吗?”我问。那你要知道给谁做,给日本人做,能好吗?后来就被打倒了,一路辗转,苦不堪言。
瞬间语塞,后来老顾家三姐妹颓废的时候,老埋怨,咱爷爷怎么没给我们留点家产,也不至于我们还要靠自己谋生,人生如此艰难。
细细想来,除了父母,与之回忆最多的,还是阿婆。童年的回忆,早到让人不可思议,几乎会开口说话,我便已有记忆,爸爸常年不在家,妈妈上班,带我的只有阿婆,虽说她常与妈妈有口舌之争,迁怒之时仍难改大小姐脾气,骨子里刁钻势利,对妈妈不好,于是连累我,弃我于不顾,但过后没几天仍会召我回去,数不尽的温柔照顾。
别人都会怀念小时候奶奶做的饭菜,然而我没有,因为她做的饭菜,总是很难吃。我怀念的,只有她胖胖的身躯,挨着她睡得时候,很温暖,夏天时常会抓几只萤火虫,放在蚊帐里面,小小的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然后沉沉睡去…那会儿讨厌爸爸,因为他总是不在家,每次回来,我总是哭,没完没了,觉得他是个陌生人。
夜晚时分睡不着,盯着天花板我在想,我抗拒这样的分离,是因为我没有设想过强悍的她也会离我而去,甚至我想哪怕她卧床不起,看不见听不清,却只要她还在,那样的回忆和现在就是连接,不会断裂,会永生。她虽然几乎看不见,却深知每个人的存在,表哥表嫂前往,她微睁着眼对每个人说:来世再会!
但她始终没对我说,听到旁人如此转述,我眼泪就掉下来。擦也擦不干。她躺在那,不时寻找我,我问你要干嘛?她拉着我的手:不要走,不要走。我说我不走,您睡会儿好吗?她摇头。不知是听不到我说话,还是她不敢睡。她说的话我听不清,我说的话她难以听到。两个人痛苦的交流。
如果葡萄糖可以延续生命,我愿生命的河流永不干涸!只要有他们在,亲情便可以接踵而至,无处不在,然而死亡也是必经之路。阿婆走的时候,张家港下了暴雪,随即而来就是难忘的雪灾,老顾家两姐妹从上海赶来时,显得更加步履蹒跚。
人生最难告别的,是离别!然而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