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与S分手之后,她再次搭上了去往他乡的列车。漫无目的地开启新的生活。
亲密关系的决裂带来的打击是致命的。失眠与心痛在每个夜里洪水猛兽般袭来,情绪与记忆会将人撕裂,那痛苦过于剧烈,于是她习惯性地熬夜。
通宵达旦是一种常态,更是消磨。几个星期之后,她的枕头下面添了一把匕首。
消亡亦或割裂,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匕首当初只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没想到有一天会派上这般用途。
对于S,她并不思念。只有记忆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浮现。
“她是谁?”
“你们为什么发过那么多条短信?”
“把她删掉,不然我们分手!”
狗血的故事令人心生厌倦,奈何活在世俗之中,人总被世间的浊流推着向前走。独善其身只是玩笑话罢了。
故事的结局是纯粹而果决的,在S的一句“我最受不了你这性子!”后,一拍两散。
如此评价刺痛到她。然而对于爱情,她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独断专行的爱,撞破南墙都不回头。于人于己,从不改变。
哪怕S是她从16岁起便偷偷暗恋的人。
2
其实在那场漫长的单恋里,她早已失恋过了。
那是一个苍茫刺骨的冰雪天,零下三十度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屋外连出行的车辆都寥寥无几,偶尔闪过几个飞速奔跑的人影,那速度摆明了有多渴望想尽快投入暖气环抱的空气中。
17岁的她亦步亦趋地走着,厚厚的靴子也无法抵御的严寒让脚趾早已麻木,穿过两三条长街。北风呼呼地在耳边咆哮,风雪迷了湿润的眼,又在脸上疯狂地拍打。
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她伫立了很久很久。
她看到路的尽头,他们安静地接吻。
漫天的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覆盖住来时的脚印,冰封住一段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杀死爱情。
没有人知道这段路多冷多漫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在看到结局后,过程中的所有悸动和隐忍,便再也不值一提。
她爱过他不曾被占有的所有样子。
她的世界从此余钟磬音,万籁俱寂。
3
19岁的S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皮肤有点黑黑的,沉默寡言。有时候会在课间打打篮球,相貌平平,成绩平平。
总之就是放在一堆人里绝不会惹眼的那种。
如果不出意外,S只想平平淡淡地高考,读个好大学。
再然后的生活呢?工作、娶妻、生子……
他不敢往下想了,因为这简直是教科书版的人生。流水线生产出的一般。
他是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好孩子。
高三生活紧张而压抑,但最近一件事令他有点在意。
斜前方的女同学好像每天都会吃一粒水果糖,然后将撕开后的玻璃糖纸对着太阳晃来晃去。
阳光在玻璃纸的折射下绽放出七彩的光,刚好投在他干干净净的课桌上。
一寸拂过他写字的笔尖,一寸扫过密密麻麻的题目,还有一寸,照进他的心里。
4
高考之后,S作出从未有过的勇敢决定——离开父母,去南方城市看一看。
S的女友是个同他如出一辙的人。这不仅仅是规律的作息习惯,重叠的人生轨迹,或是听话与顺从那么简单。
在某一天他沉溺游戏或者单纯发呆的时候(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女友在唤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于是大发雷霆后,他突然感到无比的厌倦。
当一个男人不爱的时候,连解释都懒得说。就此这段长达两年的恋爱,在S不痛不痒的“分手”后平静告终。没有争吵,没有第三者,甚至可能没有原因,符合S性格的一场和平分手。
结束这一切之后,他轻装上阵,搭上去往江南的火车。
5
再次与S相遇,是在异地他乡一个晴朗的午后。
没有事先说好的约定,命运安排他们来到江南小镇一座古旧的小桥上。桥下的河水载一叶轻舟缓缓流淌,吴侬软语的姑娘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云章流转,微风清婉。
S看着她那刻,记忆触动琴弦。
“我认识她吗?”他心想。
跟当年无数次的邂逅一样,她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向他绽开笑脸,那笑容一把抓住他的心脏,他笃定,那就是当年教室里收藏玻璃糖纸的女孩。
这是他们17岁以后的第一次相聚。彼时她已脱去了厚重的黑框眼镜,化上精致妆容,穿素净连衣裙,踩一双浅色凉鞋。
时光荏苒,珠光流转。不变的唯独看向他时她的笑脸。
6
她给S写信,一封封密密麻麻的情书。写好后又烧掉,烧掉后再写。
乐此不疲,循环往复。偏执的如同当年追逐他脚步却从不愿被看见的样子。
窗外袅袅青烟载不动这些年的思念,她总有那么多的话想对他诉说。
诉说成长中的抉择,诉说分别后的思念,诉说那场孤寂清冷的单恋。
而这一切,却又仿佛与他全然无关。就好像他不知道,那年夏天篮球场上,他挥汗如雨的刘海划过她的心尖;就好像他不知道,那一张张彩虹般的玻璃纸折成千纸鹤,全被她藏在一个心形盒子里,为他写满了最好的祝愿,就好像他不知道,有些东西逝去在那年冬天……
我愿就此错过你,因为想把你留存进最美好的记忆里。
7
爱上S时,她是个不起眼的女孩子。
矮矮的身高却从来没有坐过前排,藏在教室后方一群大高个子里。班里调皮顽劣的男生觉得很有趣,晚自习没有老师看管的时候将卫生纸撕成一块块的,浸湿水之后一把甩在她厚重的眼镜上。“啪!——”
“啊!”正在低头看书的她心下一惊,只觉顷刻间昏天地暗,慌忙脱下眼镜,有些迷茫而愤怒地看过去。“啪!——”
又一大团沾水的卫生纸直接糊在她脸上,又弹开来铺在作业上。点点水渍瞬间晕染开来,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地流在地上。
她不明就里,伤心地哭起来,啜啜泣泣地发出一点声音。前排同学投来不耐烦的目光,示意她小声点。
不合时宜不知尺度的玩笑发生在纯真年代往往最是伤人。身旁不记得是谁递来一张纸帮忙缓解狼狈。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镜片,用力的动作就像怕它染上什么肮脏的痕迹一样。
许久之后,她缓缓抬起头,透过人群看向那个熟悉的背影。彼时被调到第一排最中间位置的他,正埋头于自己的世界,甚至不曾回头望一眼。
那一刻她和他之间,仿佛隔了有一个宇宙那么遥远。
8
2月14日这天,是西方文化里的情人节。她一贯是不屑这些节日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S一大早便送来大捧的鲜花,卡片上有贴心问候。
她摘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一片片去撕它的花瓣。有人说玫瑰从折枝起便已死去。
她不知那花还痛不痛,只顾按部就班地撕扯着。而后又将那数十片花瓣洋洋洒洒收进玻璃纸盒中。扔掉其余花束,倒下头昏昏而睡。
南方小镇少有的艳阳天,太阳在黄昏时分仍不吝啬地播撒余晖。心脏忽有绞痛之感,大力将她从梦中唤醒。她倏地振起身来,慌忙去探床头那个心形盒子。
还好,还在。
她呼了口气,整个人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倒回床上。
夕阳透过清澈的落地窗在雪白墙面画出四方囚笼,她从中看见自己孤单瘦削的侧影。走出来,便再也找不到自己。
一番思虑过后,她找来书架上最厚的一本大书——反正也是死掉的了,她想。
然后将那些绸缎般的花瓣三三两两地小心夹在书页中。
9
“听说,今年元宵会有一场盛大的烟花晚会。”
“到时候,你会陪我去看吗?”
滴滴——S的手机传来两条消息。
烟花啊……他昂过头去,闭上眼睛,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小城市的烟花有什么好看的?”
彼时的他们早已回归故里,S向往大城市的喧嚣,却又拗不过粘人的老妈,最终只得考回了老家的编制,做了份令人艳羡的“体面”工作。
“要我说,你们就赶紧把婚结了。S现在工作又好,多少人想找的条件哟!”
“前些天你去他们家看了吧?经济情况到底怎么样?”
“他家独生子,以后两老攒啥都是你们的。”
“……”
母亲的碎碎念余音绕耳,她的思绪却逐渐漂浮起来。
她想起第一次和S去往外滩时,璀璨的东方明珠,洁白的黄浦江畔,顺风翱翔的自由自在的飞鸟。他们在那里请路人帮忙拍了第一张合照,照片上的她笑容灿烂。那晚十五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冲上天空,一颗接着一颗地绽放。每一个瞬间都照亮那座城市,仿佛燃烧着这一代青年人炽热的梦想。
那一刻S的脸始终望向天空,他的眼睛像星星般闪亮。他们始终手牵着手,脚下却踩着横跨星河的距离。
当繁华殆尽,唯有黑暗落幕。
如同我与你曾炫如烟花的爱情。
10
“如果连你和她的聊天记录都不能给我看的话,那就分手吧!”她下了最后通牒。
“你又来了,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吵架?我都说了只是普通朋友,我最怕别人看我手机。”
“普通朋友,比我们发的消息还多?”
“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信任,你这样不信任我,以后怎么相处?”
不知是婚前焦虑还是别的什么,两人最近都变得异常紧张敏感。两家老人忙里忙完研究婚宴请柬,催着他们尽快把婚礼场地定下来,到时那么多亲朋好友,丢了面怎么能行?务必事无巨细,早做打算。
她才不理这些,她只要S全部的爱,那就够了。
只要有他的爱,婚礼的场地可以铺满她写给S的情书,戴个轻薄纯白的头纱,不需要太多人见证,只请三五好友。唯一的愿望,是他托起她的手,在外滩一起放飞一只白鸽。那白鸽会载着他们共同的愿望,振翅飞向天空。
多美好啊!
多美好啊……她幸福地想着。嫁给S是她16岁以来的心愿,婚礼的形式才不重要!在少女闪闪发光的梦里,那个人早已身着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她很多次了。
11
故事的最后,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是什么原因分开的呢?
是手机里的那个暧昧女孩?是单方面的那次失恋?是S没陪她去的那场烟花?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记得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一股不知何来的冲动推着她收拾行囊,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闲逛了一个下午,晒着金色的太阳。
终于她拿出手机,给S发了一条短信,“分手吧。”
许久,没有回复。
她走到车站,买了一张去往上海的火车票。老旧的绿皮火车吱吱呀呀地停停开开,载走无穷无尽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推动着一颗颗年轻的心去往他乡。
她将小巧皮箱举过头顶,放置于行李架上。大力地拉开木质车窗,车外的树影影影绰绰映在小桌板上。
手机传来一条消息,“那我尊重你的决定吧……”
五彩斑斓的玻璃糖纸随风洒落,记着从16岁起最真挚的爱恋,同她就此背道而驰。
“谢谢你来过我的生命里,
我真的发自心底地爱过你。
倘若能够重来,
送我你吃剩的玻璃糖纸好吗?”
他看见16岁的她展开青涩的笑脸。
过往不复沉重,再无需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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