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猫！（4）

我是一只流浪猫，
我遇到一个流浪汉，
他对我说，
做一只猫挺好。
......

他做了一名出租车司机，昼伏夜出，晨昏颠倒。他穿梭在这座城市的毛细血管里，从夜幕降临下的喧哗，到夜深人静时的孤寂，一个人，一辆车，夜的行者般一夜接着一夜，看不到尽头在哪。

对于远方的家人来说，他是顶梁柱，是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他是他们最亲近的人啊，可从脚步难以丈量的距离和一年见不到两次的频率来说，他又是最陌生的人啊，那时还没有手机，就连座机也是稀缺的。山外努力挣生活的他在山里只是一个身份的代名词。

对于这座城市来说，他是个顶微不足道的人，这样的人啊，千千万，一样的忙碌，一样的奔波，一样的身后系着一个家庭的吃穿用度。他们文化水平不高，只能透支自己的身体，售卖自己的劳力。他还算幸运的，习得了一门开车的技能，得以在这里谋到一份工作，他们的职业叫出租车司机，无所谓价值认同和职业成长，他们能看到和能得到的最实惠的不过是挣下钱了。

对于车主来说，他是一个打工的，他们之间没有劳务合同，只有押金，口头约定好几点交车，份子钱是多少就行。他们之间的交集不过是交车时的碰面和交份子钱的接触，他们不会再有更多的兴趣和精力去了解对方了。

对于坐车的乘客来说，他只是一个司机，不必知道叫什么，长什么样子，萍水相逢，甚至连声招呼都不用打，招手车来，车停我上，到了付钱下车，简单而又快捷，茫茫人海中，这种刹那间的交集，毫无意义，也不值一提。

对于他自己来说，一天一天啊，一年一年啊，只要身体允许，那就全年无休罢，毕竟一睁开眼睛就是一天的份子钱在眼前晃悠啊，只有挣够了份子钱后，其余的进项才是自己的收入。劳动保障没有的，住房保障没有的，什么都没有的。有的只是一趟趟拉客、送客，从一个点腾挪到另一个点，然后收集一张张五元的、十元的票子。饭是不能吃太饱的，容易胃下垂，水是不能多喝的，找起厕所来能急死人，性子是不能太着急的，高峰时段堵车是家常便饭。

......

他遇到过几次醉酒的人，醉的一塌糊涂，吐的满车狼藉，扔下一张人民币下车跌跌撞撞就走，连句对不起都没有。为了省下洗车钱，在大冬天的半夜，在冷冷清清的路牙边，他打开车窗车门通风散味，自己撅着屁股捂着鼻子，强忍着恶心一遍遍清理。

他遇到过善谈的人，一路上，天南海北的聊，最后都忘了是谁先打开的话匣子，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尤其是碰到抽烟的人，两人在相聊甚欢的时候，还彼此交换了根香烟，那么通常这个时候，到达终点时，他会大方的给车费抹零，甚至会给免个单。

他遇到过一些小事故，也碰到过凶横不讲理的，下来就扬言要多少多少钱，不然让他再跑不成这车。好在，他也不是个怕事的，该咋弄咋弄，谁的责任谁来负，私了不成，找交警。事情最后都能妥善处置，只是这一晚上的时间就白白浪费了，还得倒贴份子钱。

他开了二十多年出租车，记不清具体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总体来说，极少发生事故，总能在凌晨太阳初升前换班回去。他就是这样养活了他在大山里的家，把孩子一路送进了大学。就在孩子上大学那年，他把媳妇也接到了身边，生活慢慢好起来了，他回家也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了，他们团聚在一间租来的房子里，房子虽小小一间，却也是一个温暖的家啊。

可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个先来。就在孩子毕业那年，好巧不巧就是这个档口，他出了个大事故，晚上十点左右，一个略偏僻的路，对面车打着远光，晃了他的眼，就一下，右前方窜出来一个人，下一秒，躲闪不及，直接撞上了。他吓傻了，反应过来后，及时把人送到了医院，虽重伤但性命无忧。之后，车主怕他跑了，私自扣下了他的证件，在那场持续了两年的官司里，他没有车跑，没有收入，在五十多岁快退休的年纪去了工地，干上了出卖力气的活计。他的媳妇和孩子劝他也没用，他每天闷闷的，话越来越少。及至案件终于了解，他赔付完自己应负责的那部分后，终于松了口气。都以为他的生活终于可以回归正轨了，可是，开了大半辈子车的老师傅的他却不想再开车了......他说他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