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三年，三月初三，上巳。
距靖康之乱已近两年，徽钦二帝北狩未还，长江以北尽数在金兵铁蹄之下。刀光剑影、生离死别，辗转流离的途中，李清照已经看惯了这人间惨剧。
靖康二年以来，她每日都处在流亡的途中，颠沛流离，路过一批又一批流离失所的难民，看到无数的生灵涂炭，路边孩子的哀嚎、老人孤苦无依的哭泣，目睹这一切，她的内心有多煎熬，恐怕一两首词也无法倾尽。
然而春天还是到来了。春天不为任何人而来，也不为任何人而止步。北方的国土上金兵肆虐，哀鸿遍野，但也阻挡不住春天的降临。
上巳节，以往人们都过得非常隆重。它是“暮春之初”，过了上巳恐怕连春天也留不住了。可是人们又能拿春天怎么办呢？
春天毕竟还是要来的。但是春天太短太短，它停留不住，仿佛人们留不住的青春岁月，又仿佛终究留不住的大宋风流。
幸而她还能写词。一枝彤管，书写了她少女时代的清芬，少妇时代的清怨，现在又要用它来倾洒国破家亡的清苦了。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她在纸上写下了这几行词：
蝶恋花·上巳召亲族
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
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夜晚永远都是那么漫长，让人毫无意绪，漫漫长夜里期盼着天明，天明了内心却仍是栖栖遑遑的，似乎没有一点能够让人快乐的事情。战乱以来，在流离失所的日子里，悲伤是无穷无尽的，仿佛这永夜，黑漆漆的，望不见底。幸而有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汴京，那里还是曾经的模样，车水马龙，春天的时候繁花似锦，而她，又一次得以在汴京城的路上漫步。土地那么地坚实，踩上去，一时间感觉那么地真实。可是啊，只有在梦醒的时候，才会发现这一切的美好是那么的残酷，梦到了汴京又有什么用呢？梦终究只是梦，美梦终究只能让自己现在的处境更加凄凉。有人说今年的春景不减往年，可那又与自己何干呢？花光月影应该映照在一起的啊，可是它们再美，是它们的，自己却什么也没有。
然而上巳节毕竟是上巳节，总要有点节日的氛围。以往的美酒和佳肴，贤主和嘉宾在一起交相辉映，岁月定格在那个时候，是多么美好啊！可是今年呢？虽然也草草备下了酒宴，但是梅子酿成的酒是酸的，酸就酸吧，倒刚好和自己内心的辛酸凑在一起，像是看懂自己的心思似的。喝醉了总能让人觉得舒畅一点，借酒浇愁，愁上却难免又加上一层愁，在酒醉的时候，她又在鬓边插上了美丽的花儿，可是花儿啊，你莫嘲笑啊，春天已经快到尽头了，人也仿佛春天一样很快就要老去了。风景不殊，山河异色，人也将老，这大好的春光能够留得住几时呢？
（按：此词一般认为作于建炎三年，李清照南渡之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