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战火纷飞时

我出去，看到他由默林走过来，穿着一件很大的军雨衣。他走了一半突然站住，说，“邦媛，你怎么一年就长这么大，这么好看了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赞美我，那种心情是忘不了的。

              ——《巨流河》齐邦媛

这个男人身上有迷人的阳刚之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他是红玫瑰的红，他是潘多拉的诱惑，他是罂粟花的烈焰。

这个男人忽然出现在我的梦中。

他有着粗犷的面孔，勇武不群，桀骜不羁。梦中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纷纭里，唯对我，他的态度是特别的。有一种不着痕迹的关心，有一颗旁人看不见的细腻的心，让我放松自在地沉浸其中，如在蔚蓝大海上漂浮，如在无边白云里飞翔，如在水墨画中游。呼吸间，一草一木都是温柔的。再无歇斯底里的争吵，也无冻彻心扉的失望，更无心力交瘁的疲惫，更无勾心斗角的遥不可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抵达了一种我在现实里从未拥有的境界。空明，自在。像风一样自由的那个我，沐浴在他给的感情里。沉溺其中，醒来不知今是何世，只觉得心里的温柔满得要溢出来了。

神思复归清明，我问自己他是谁。答案在雾里，他是花，我看不清。

继续在凡尘俗世里生活。一天结束，我终于可以又一次漂流在齐邦媛的巨流河里。那条河流缓缓流淌着，那么宁静，那么悲伤，那么从容。

蓦地，我看到了他，梦里的他——张大飞。

他是公安局局长的儿子。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因救助军人被日本人残酷烧死，母亲失散。他从那年开始，性情大变，变得隐忍沉默、刚毅坚强。战乱时期，有幸遇上齐邦媛一家人。他吃过齐妈妈的饭菜，是家乡的味道。他牵着幼小邦媛的手走下山坡，是她记忆里的暖色调，温暖了以后战火燃烧的的日子。

长大后，他当兵，发誓赶走日寇。他光荣地成为飞行员，成为所有人仰慕的英雄。包括她。

他忘不掉齐家人。他的家书写给齐家人。齐邦媛一次次回信。他一次次写信。信来信往，信上有战争的硝烟，信中有真挚的情感。她写道:上中学了，老师所讲的诗词真美。他回道:真好，珍惜战争时期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

当她从一个瘦小女孩子长成一个少女，当看着她从南开中学操场款款走来，特意来看她的他，这次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深藏已久的情感，对她说:一年不见，邦媛，你怎么长得这么大，这么好看了呢？

他的朋友还在远处等他。汽车未熄火。

她听完，“那种心情一辈子都忘不了。”一个句子，短短结束，再无其他。青涩的小鹿乱撞，一低头的温柔，尽在不言之中。

下雨了。他拉她靠近自己，躲雨。她听见隔着军服的他的心跳声，如雷。

任情深似海，终敌不过那个饱经沧桑内忧外患的时代。他每天高飞在苍穹，与敌机作战。他唯一的幸福与宁静是藏身一隅，阅读齐邦媛的信。他抽不出时间再见她一面。他的时间都给了祖国。他后悔自己的轻率表白:战争年代，他若是死了，她是不幸的。他若活着，她亦不幸。

匆匆的告白，匆匆的雨声滑过两颗匆匆跳动的心。匆匆的悔意，匆匆的生命随白云苍狗而逝。他牺牲了。

最后一次出战前，他把她所写的所有书信统统寄回。它们安安静静躺好，分门别类，诉说一个26岁男子牺牲前割舍不断的情感。他爱她。但他别无选择。爱国，为国而献身，是他不渝的信念。

当她收到信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很久很久。而她永远都追不上了。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那是一个夏天，她捧着所有的书信，捧着一个只属于她跟他的故事，脸上大汗淋漓，分不清哪里是汗，哪里是泪……

爱，在战火纷飞时。

他们之间的情感，已经不能单纯用人世间的爱情来形容。那是乱世里的惺惺相惜，那是战争里的心心相印，那是从云南到四川的牵挂，那是青春年少热血沸腾的坚贞情感。

把他从梦里还给齐邦媛，还给那个时代。我不是她，能写校歌才华横溢的她，辩论赛拿第一的她。她，才配得上他。

他是白玫瑰的白，他是公子世无双，他是床前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