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腊月的天，寒风肆虐，一会儿夺了这家的衣服，一会儿又卷了那家的床单。它如一个淘气的孩子，肆无忌惮地在寂静的街道上奔跑着。没有人管它，也没有人可以管它。突然，它顽皮地撒起野来，狂叫着跳到王明家的屋檐下。
王明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手中，为儿子王若的事发愁呢。原来，王若前几天查出胆结石，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医生说需要尽快手术。王明心急如焚，巴不得马上做手术。可是手术费却把他吓了一跳：10万！自己家的储蓄也就一两千，怎么凑足这笔巨款呢？说去借吧，人家知道你还不起，谁借给你啊！可是也不能让上初三的孩子一直躺在病床上吧?中考临近，上高中是大事啊！
他在沙发上坐立不安，不住用手挠头，还把头发揪起来。可是既使他想破了脑袋，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屋外的风似乎小了一点，不一会儿却又怒吼着卷过来，钻进了王明的屋内。他打了个寒颤，起身想去关窗户。走近窗台时，他听到有点异样的声音。他感到有些疑惑，伸手去窗户下一摸，摸到一个软乎乎正在风中起伏的东西，正挂在窗户下的铁钉上。他往上一提，感觉有些重。等到提进屋里，王明发现，那是个黑色的大塑料袋。他气呼呼地想：谁这么缺德，把垃圾放在别人屋前，真是没教养！想到儿子正生病躺在床上没钱做手术，自己又被人欺负，王明不由得心头火起，他飞起一脚狠狠地向塑料袋踢过去。塑料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形，然后“叭”地一声重重地摔在门角上，沿着门边直落到地上。
王明好奇地走过去，他打开了这个神奇的黑色塑料袋。“天啊!”他惊叫一声，吓得三两步退到在沙发上。那袋子里，竟是一叠叠红色的钞票！王明心中翻起一阵浪潮，渐渐变成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做一次深呼吸，直起身子站定，数了数口袋的钱。当最后一张钞票从指间翻过，颤抖的手中落下了最后一叠钱。
足足十万元！刚好够儿子的手术费！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有那么一两分钟，时间仿佛停止了。光线透过那扇未被关上的窗户，洒在他充满惊奇又显出焦虑不安的脸上。他坐在地板上，嘴张大着，两眼无神。在他的大脑里，一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像一支迅速崛起的大军，战胜了其他想法。
沉默之后，他站起来，咬咬牙，还是带着几叠钞票跨出门。他轻轻把门推回去，门发出短小的吱呀声。
上了街道，他拦下一辆车，说道：“市中心医院。”
车转了个弯，在孤寂的街道上穿行者。王明坐在车里，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地把头偏向一边，盯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树。
“到了！十元，谢谢！”他掏出一张满是皱褶的钞票，小心翼翼地递到司机手上，司机脸上闪过一丝怀疑的目光，随后又消逝在沉默中。
王明到医生办公室，签了手术通知单便匆匆奔向病房。王若躺在病床上，双眼微闭，脸色苍白。王明扑到床前说:
“儿啊，爸已签了单子，你马上就可以动手术了!”
“啊！爸，你……哪来的钱?……”
王若还想说些什么，王明却打断了他:
“行了！等你手术以后再说吧！”
(二)
在街上跑了一下午的风似乎累了，“呼哧呼哧”喘几口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黑暗一点点吞噬的天空。
王明躺在床上，心里忐忑不安。他自言自语道：“儿啊，你可千万要平安啊！”念完一句，那个不安的想法又涌上心头，他打了个哆嗦，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王明心跳得更快了。他攥紧了拳头，走到门前，手放在把手上，他却犹豫了。“难道是那钱的主人吗？”他陷入了沉思。如果真是那钱的主人，后果可想而知。
敲门声又响起来，更急促了些，把他拉回现实。他狠下心来，把门一下推开。
“王鸿!”
门外是一个与王明差不多大的中年男子，戴一幅黑框眼镜。他是王明的哥哥。他们身形相似，习性却截然不同。王明是比较外向热情的人，王鸿却孤言寡语，不爱表达内心的情感。说起来，这兄弟俩却有数年不见了。这些都是缘自二十年前的一场大火。
那是一个安祥的傍晚，王明有些困了，便赶着牛往回走。家里的床是那么舒适，躺在上面，滚几圈，再闭上眼，他想着想着，一股睡意就涌上心头。
清风路过，摸摸他的头，又自顾自地赶路去了。他一边走着，离家不远了，就一边揉揉眼。睁开眼时，他却被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他站定了，继而呆住了。
他看到红色的火光映满天空，原来自家的屋子着火了。火势蔓延到羊圈里，羊儿惊叫起来，又跑又跳，乱作一团。火花跳跃着，蹿上书房，一两页烧焦的纸片飘起来，却在落地前化为无数粒细小的灰烬，被风吹散。
火光照在王明瘦小的身躯上，他猛地回过神来，忙朝里面喊道：
“妈——妈——”
忽然，火焰中突出一个缺口，一个人影闪了出来。王明来不及多想，几步冲上前去，看到的却是哥哥王鸿惊慌的脸。他一把抓住王鸿的衣领，冲他吼道：
“妈呢？”
“妈……她……”
“她怎么样啦？你说话呀……啊……”
王鸿更慌了，他望了望一片狼藉的屋子，深吸一口气，说道：
“妈…死了……”
这句话如一根针，深深扎进王明的心。他放开了王鸿的衣领，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后来他听邻里乡亲说：“你妈跑的时候拉着你哥，她的腿被横梁砸断了，你哥就头也不回的冲出来了。唉，真是作孽啊!”从此，王明对王鸿恨之入骨，恨他抛下了母亲，恨他让自己成了没有娘的人。
此时，兄弟相见，却好像是见到了仇人一般。王明的脸阴云密布，咬牙切齿地对王鸿喊道：
“你还有脸来找我，苟且偷生的东西……”
王鸿只是摇摇头，说：
“你儿子还好吗？”
“用不着你管！”
“好吧，看来你不欢迎我，我还是走了。”
他一转身，向外跑去。
(三)
翌日，电话铃声响起，惊醒梦中的王明。他靠着床头坐起来，接通了电话:
“喂!”
“是王明先生吗？”
“是！什么事？”
“你儿子的手术很成功，再修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啊？哦！谢谢你，医生！”
王明心中又惊又喜，匆匆赶到医院，目光迫切地寻找着王若。那儿！病房的角落里坐着的，真是自己的宝贝儿子王若。他正要走过去，一双手突然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回过头，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心事重重地站在他的身后。
“啊？爸!”
“你过来，我跟你讲一件事。”
原来，当年的事并非那么简单。小王鸿在床上睡不着时，突然火光四起，他吓了一跳，连忙下床，拉起母亲的手就往外冲。突然，横梁直直地从房顶上落下来，正砸在母亲的腿上。母亲说：“走吧！鸿儿！别管妈了！”王鸿坚决地摇摇头，说：“不行！一定要带您一起才行！”母亲脸上却泛起了微笑，一把把王鸿推了出去，自己被刹那间的火焰吞噬……
王明愣了愣，连忙掏出手机，拨通了王鸿的号码。
“喂!”
“喂？你找谁？”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低沉的女声。
“王鸿在哪儿？”
“王鸿先生么？”她顿了顿道：
“对不起！王鸿先生因拒绝治疗肺结核，在昨晚去世了。唉！他明明有十万啊……”
(吕卓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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