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北京。帝国的首都。

“北京固定人口1200万，流动人口700万，可它的中心地带却是空的。它的核心部分，即紫禁城里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屋全然寂寞无声…在夏、秋两季，每当游人在傍晚被清出紫禁城后，宁静的夕光便会为那些庞大的建筑投出更加庞大的阴影，而太和殿前肃穆的广场上便会落下成千上万只乌鸦。”（西川集《我和我》·作家出版社》）

故宫，帝王的家，如今游客何止千千万。2015年五月中旬我从恢弘的长安街走入天安门。我想到北京，想到紫禁城，想到这两个词汇所包含的无限的历史纵深感，想到那乌鸦风暴，空城，庞大的阴影以及作为历史烟尘的自己…我年近三十，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远门。而我站在阔大的太和殿广场前，又忽然惊觉我已经身在皇城。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我坐了近五个小时的车，跨越帝国南北到达这座城。这座之前存在于我想象中的城市。

在《末代皇帝》里我看到一个无力的溥仪，被历史和家族压得无法喘息的溥仪，他连自杀都做不到，他是这个国家最后的王，然而准确的说来，他只是紫禁城里的王。可能他都不是一个王，而只是历史的傀儡。孤独的王，被囚禁在紫禁城高耸的城门中，履行着帝国交给他的最后命运。我猜测连溥仪自己也没有跑遍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间。紫禁城对于他而言同样是一座迷宫。他是住在迷宫深处的王。但他并不拥有这座迷宫。他只是碰巧出生在迷宫的某个房间里。碰巧是最后一个王。碰巧是他赶上了时代交替。他没有选择过。是历史选择了他。而今我只是花了很少的钱购买了一张门票，去参观他的家。只是帝王的家跟寻常百姓的家不一样。但它依然是一个人的家。一个人到另外一个地位高的人家里去，那只能说是“拜访”，而不是“旅游”。但是主人已经不在家里了。“拜访”也不成立。不跟主人打招呼的拜访叫“入侵”。我“入侵”了帝国最后一个王的家。我和他一样，只是烟尘。我们最后都将成为一只乌鸦。我想象着西川所说的“乌鸦风暴”，有一只乌鸦，它并不与其他乌鸦为伍，孤独的立在高出，其他乌鸦没把它当回事。它是那只历史中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