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久违的夜晚里,温柔的月色倾泻在半掩的暗花帘子后面,有一对祖孙时隔十个年头又躺在了一张床上,共享着夜晚吹来的一阵流火以后的微风。
屋里回荡的环绕立体鼾声似有岁月打磨的触感,即便是突然在暗夜里交响起来居然也让人安心。姥姥松松凉凉的臂弯好像脆生生亮晶晶的凉粉啊--外孙女有些讶异人体竟可以衰老而坚挺成这副样子。
姥姥稍稍向这边翻了一下,露出了与臂弯相同质感的一对乳房,曾经哺乳了几个年岁相差不大的孩子的双峰像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地质变化,塌陷在她毫无曲线美感的腰际。不知怎的,忽而想起来那脍炙人口的高粱的故事,似乎只有满载而归的事物才能明白低头垂坠的谦卑可爱。少女们大概都是要让自己的胸前也如她们稚嫩的脸一般高昂才始觉是好的罢。
夜色渐浓至消逝,姥姥要起夜了。在这不熟的地界,她须得我陪着才能完成这样一件小事了。姥姥倏忽又坐下了,原是腿脚不利落的又抽筋了。我蹲下来瞧着她之前生过骇人的丹毒的腿,当时的伤留下了一些不甚明显的石阶苔藓样的紫斑,却远不及上面沟壑纵横的青色血管“路”引人注目。这“路”延伸得愈广愈宽,便预示着它的主人能行的脚下路越短浅,直到只能瞧瞧窗外的麻雀,当然前提是,我们还未住进十几层这样的高楼之内。
盛大地老去扶着姥姥再次歇下,我心想今后她再过于长寿,能如此地看着母亲的母亲的机会也不会有许多了。生命的延续是件奇异而美丽的事情,那么将其拆分开来,却总有新生命的诞生和旧生命的衰老和逝去。我在从前的日子是非常抵触老去与死去的,不能容忍自己成为一个行动不便尚存回忆的生命体,也不能接受妈妈日渐臃肿的身体,即便她仍旧美丽而充满力量。今日看来,老去却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吧。我注意到姥姥咯吱窝下面和头尖的毛发已然脱掉了,伴随这些小小丛林的消失的,是被视为女人公敌却又总在不经意间爬上她们眼角眉梢的花骨朵的盛放。就如同生命的更替,生长和逝去也在一个人身上奇妙地发生着。
如果老去是必须的,那就让它成为魅力而体面的一种形式吧。每个皱纹或许都会捎带着我上一次的快意大笑,成为日后生活里不可贵也不可少的一抹光亮。一辈子漂亮是不大可能的,我只愿成就一辈子又酷又美丽的自己,哪怕一生苦恼不少,风大浪大,却也不过于在世事里挣扎。肆意地年轻,恣意地凋敝,找个夜晚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看着身边小小的人躺在自己凉嗖嗖的臂弯下。
女孩和老人熟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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