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发姐妹

那天，我从外地回来探望看奶奶。进门后不久，和她略说了几句话后，发现她坐在沙发上呆坐着。再走近一看，老奶奶竟然是眼圈红红的，拿一方手帕子抹着眼泪……

再问其缘由，原来我外婆今天一早来了，帮忙打扫卫生之后，不知为何说“我以后再也不来了！”我奶奶这才伤心。

自从我奶奶腰摔伤了住在了我家，我80多岁的外婆每天都会爬五楼上来照应我奶奶。安排好中饭才回去，下午晚饭前也会常常上来。

难道是拌嘴了吗？于是下午，我又赶忙顶着烈日出去买了些水果和外婆平时爱吃的点心，想着去调停下老姐妹间的矛盾。

很多人纳闷为什么我的父母离婚后，我的奶奶和外婆每年还是会相互走动着。这不难理解，因为她们是一对同母异父的姐妹。

我奶奶今年92岁，外婆82岁。我奶奶一头华发，外婆虽未全白，却也白了大半。但这并不妨碍我奶奶说起往事时，称我外婆是“死丫头”。

我奶奶5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她母亲思前想后，把她给了一个亲戚家做童养媳寻份活路。2年后，我的曾奶奶，也就是我奶奶的母亲带着我的大舅爷爷改嫁给了一户姓郑的人家。又生了我的小舅爷爷，我外婆，和小姨奶奶。

童养媳的日子自然是凄苦的，每天做不完的活计。在鸡笼上铺上碎布烂袄便是床铺了，奶奶睡在上面每夜小声的哭着，思恋远方的母亲。

奶奶22岁时，我的大舅舅爷爷从部队回来，接走了曾奶奶和小舅爷爷和年幼的姨奶奶，留下我的外婆交给我奶奶照应。

那时，才十岁出头的外婆很乖巧。白天上学，晚上帮姐姐照顾孩子。我奶奶在大灶上煮饭，我外婆便添柴烧火。冬天时，我奶奶也会在火盆里扔一把花生。我外婆烘完火后便笑嘻嘻的，在余温未消的火盆里拨烘熟的花生。

再后来困难年代来临，我外婆在外地求学，省吃俭用带了5斤白米回家。而就是这5斤白米救活了我爸爸的命。

她们姐俩第一次闹僵，是因为我外婆的恋爱。

听我奶奶的原话，大意是这样“死丫头！勺地很，（老家话，就是喜欢交际，在家呆不住的意思）不听家里人做主，江北不住，住江南！”

在当时，隔着条长江，从巢湖到芜湖，也算是远嫁了。奶奶尽管生气，但之后还是时常去看看妹妹，带些吃的用的，给孩子们做几套衣裳。那时，外婆的日子过得清苦，也十分感念姐姐。

如果她们能这样一直相互扶持着做姐妹，而不是后来又想着亲上加亲做亲家，那这个世上又少了些心酸故事。

我爸妈离婚后，她们姐妹有十年没有来往。直到有一年过年，外婆说想去和我一起去看看奶奶。没想到第二天，天色未亮，外婆就拎着包袱气呼呼的走了……原因是，本来同床而卧的好姐妹叙旧，这一叙，又叙出了抱怨“你这死丫头，自己不好好找人家，跑去江南。生个好女儿把我儿子也搞去江南，你害我儿子没老婆，害我的孙儿没妈妈！”

这一骂，便又是五，六年她们断了往来。

在这中间，每次我去看望奶奶时，她都会问起外婆的近况。“你外婆身体好吗？吃饭好吗？她媳妇待她还好吗？”奶奶渐渐的有些懊悔从前说过的话。

“我心里又生她的气，心里又有些想她”

我把这话告诉了外婆，她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有些复杂的剥着手里的花生。

2016年，正月初八，我结婚前一天，她们终于又见面了。

那天我反复叮嘱奶奶不要再训外婆，你是姐姐要大度。我奶奶满口答应着。有人按门铃，我猜是外婆，就开门后在门口等着。就听见我母亲在楼道里和我外婆说着话。我母亲说“你是妹妹，她是姐姐你要让着她。”也听见我外婆满口答应。外婆气喘吁吁的上了五楼，见了奶奶便一把抓住了奶奶的手唤一声“姐姐啊！”奶奶伸直了脊柱“哎！”的一声答应了，我一颗拎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思绪回到现在，我拎着东西去了外婆家，她见到我很高兴。还不待我问，她便说了，原来上午并不是和我奶奶拌嘴。而是因为我家在五楼，她晒衣服时，水滴到了四楼人家的阳台，和楼下的人拌嘴了。我宽慰了两句，她说还有件要紧的事要我带她去办。我正疑问，她拎着一大袋金箔纸叠的元宝说“你奶奶不是腰疼吗？快到盂兰盆节了，我烧点纸钱给他们，让他们保佑你奶奶”

我开车把她带到了一块空地，外婆把那些元宝和纸钱分成好几个小山的形状，又用打火机点燃，一边用树枝拨动着一边喃喃的念叨着“妈妈，快来收钱吧。你要保佑大姊……大姊一生世吃了不少苦，你要保佑她好好的，身上不疼…哥哥，你也来收钱……”

说完，她颤颤巍巍的，艰难的铺开一个塑料袋后，双腿跪了上去。慢慢的磕了三个头。抬起花白的头，又重复了一些“保佑姐姐”之类的话。

我不知什么时候鼻子有些发酸，当我们老去，父母都已经不在，儿女忙于生计。幸好还有你，我的姐妹！

最后，外婆用佝偻的背又鞠了一躬，确认那些"元宝”全部都燃烬了，才和我一同离去。又说好了，来我家一起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