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卫来说,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就在上个月,十二岁的他被王家大祭司选中,将要把自己奉献给神灵。
尽管离开家的时候因为母亲和姐姐的哭泣有些茫然,不过现在神灵在大卫心中的印象经由镶着金边的法袍和香甜可口的糕点烘托已经变得不能再美好了。
但今天不一样,大卫在满天星光下就被叫起床去洗澡,穿上用各色丝线绣得令人目眩的红袍,还要在脸上用油灰抹上繁复的符文。因为今天要上塔。
大卫勉力回忆着几位神使所教授的动作要领,怎样跨步才能使得上身平稳而显得庄重,走台阶时又该怎样调整姿态保持头冠平衡。不过饥肠辘辘的他显然并不适合思考,要不是有一众教御围着,光是那身红袍就足以让他绊倒好几次了。
终于,塔到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硕大的底座,据说当初迁了五千户居民才得以奠基。坚固的条石互相堆叠,几乎延伸到目力难及之处,才换成人们熟悉的砖块颜色。一块块精确切割的砖外侧带着弧度,好似某种巨大海兽的鳞甲。两侧的通风孔错开半块砖的位置,形成两条盘绕塔身的鞭绳,蜿蜒着上升到未知的天域。
爬过那些该死的条石台阶,大卫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此刻除了躺到柔软的兔毛垫子上美美地睡一觉之外,他就只想着饱餐一顿糖糕了。不过当真正进到塔内的时候,大卫还是被震撼到了。灰色的砖墙圈起了广袤的区域,削去枝杈的原木贴着墙边纵横交错好似密布的蛛网,正中却不见一根柱子。阳光透过狭小的通风口射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构成神秘的花纹。倘若有旁人看到大卫披着这一身行头缓缓走过那些光点,准会以为他将要开启某种古老而庞大的法阵吧。可惜并没有别人,除了十二岁的大卫和双盲的大祭司。
大卫跟着他来到中央的木板上,扯了一下吊绳,便有人把他们拉了起来。脱离大地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当他们升到一个大卫不敢向下直视的高度的时候。大卫又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了,它们是那样的软,像刚晒干的棉花。幸好在这时,一阵铃声传来,给了他一点清明,不至于就这么倒下去。
那根仅有大卫胳膊粗的吊绳似乎永无止尽。大卫很无聊,但他不能说话,不能挠头伸懒腰,甚至不能把脖子转过一个过大的角度。他开始痛恨这身衣服了,继而痛恨这座塔,痛恨大祭司。并且,在经过一番与糖糕的思想斗争后,他连神灵都痛恨了。在心里狠狠地骂过一遍后,他开始想家,想妈妈做的乳糖和姐姐给他洗完澡擦身子时安娴的神情。他竟发现不能回忆起更多美好的细节了。大卫感到一阵心慌,而木板依然坚定地上升着。大卫愣了一会儿,数起了通风孔。塔越来越热,通风孔越来越少,他也数得越来越慢,最终就这么站着睡过去了。
大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至少他看不到透过通风孔的日光。并且,通过他咕咕叫的肚子判断,夜应该深了。大祭司的头垂着,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脆弱的木杖上,似乎睡着了,而他们还在上升。大卫闭上眼睛,希望自己也能睡着,可惜身体并没有回应他的期盼。光线渐渐黯淡下去,周遭一片寂静,大卫感觉孤独而无助,却不敢叫醒大祭司,只能任由吊绳继续拽着自己上升、上升。
终于,在大卫快被逼疯的时候,大祭司轻轻咳了一声,醒了。他察觉到大卫在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害怕,便开始念诵起繁奥的经文。大卫听得懵懵懂懂,条件反射似地跟着小声嘟囔着。恍惚中他发现回声近了,大概是快要到顶了吧。
头顶传来嘈杂声,空气里的土腥味中混进了人味儿,大卫用指甲掐了掐掌心,这不是在做梦!他们到了。粗壮而鲜活的臂膀伸拢来,连着吊绳把他们拉近,等到真进了可以望见脸孔的距离,又惶恐地拜伏在地,没有了一点生气。
沿着台阶盘旋而上,大卫感觉走过了一个世纪。当最后一丝光线从他的视界中溜走的时候,他停下了。但大祭司还在朝前走,木杖发出笃…笃的声响。尽管睡前在心里恶毒地诅咒过,此时大卫却还是跟了上去,也不知是怕他失足多些,还是怕自己被抛弃在黑暗中多些。
又经过了一个黑暗的世纪,大卫一个踉跄差点失足,前面竟没有台阶了。大祭司转过身,捏住大卫的右手。大卫被捏痛了,但他并不敢叫喊,接着中指似乎被什么割了下来,这回可由不得他不叫了。耳孔里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大卫惊恐极了,竭力想要挣脱开,大祭司却无动于衷。等他闹完了,大祭司抱起他,不断地往上托。那感觉,就好像那两条干瘦的手臂和吊绳一样长一样有力。然后,就在一瞬间,它们不见了。大卫疯狂地向上抓去,只感觉手伸进了一团黏乎乎的胶泥。黑暗令他丧失了理智,即使只被抛起了一人多高,他依然费了吃奶的劲来避免下坠。
突然,有什么东西流进了他的伤口,大卫看见了。他看见了大祭司,看见了塔,看见了太阳,看见了母亲在家里为他祈祷,看见了父亲在浪涛中扯起了风帆。他同时看到王宫里国王正与将军对饮,桌上的烤鸡发出诱人的金光;暗沟里老鼠正在争抢破烂的布片,尖利的白牙互相啃噬。他似乎借得了上帝的力量,但仅仅保留了短短的一瞬,就被数量众多的画面冲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大卫听见有人在叫大祭司,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摸索到床边的木杖,履行他的职责去了。
仿特德·姜《巴比伦塔》,拷贝大走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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