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我们，真的很好。”她一边低沉地说着，一边怀念过去的时光，“碰到下雨天我们会悄悄地待在课室里，点上一支蜡烛，用几本书把光线挡住。这样，外面的人就发现不了我们。因此，我们就能安心地在课室待了下去，不至于害怕被老师发现。不过，只有我一个人提心吊胆地担心着。他呀，一看到书就着迷得快要不行了，尤其是在这种氛围之下。他根本不管我会不会被老师撵出去。”
陈可恩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认真听着。
“那时候我在想到底是我长得好看呢，还是书比我更具诱惑力，因为他总把我晾在一边。无聊的我，只好一边卷着头发，一边傻傻地看着他。有时......这怎么说呢？有时我会笑他，看书的样子太认真，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书呆子。不过，有时他也会放下课本，趁我不注意，从后面偷偷将我抱起，然后转一圈，一边亲我，还一边嘲笑我。”
“他说我这个不爱读书的人，却得到他们最想要的快乐，简直天地难容，非要将我整治一顿不可。当时，我哪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在那一瞬间，我只想把他扑倒。幸好，那个时代没有现在发达，要不然我们就......请原谅我讲了些少儿不宜的画面。我喜欢躺在他的怀里，听他讲什么人生大道理。他总有说不完的道理，听我得老是犯困。”
“他说得那些道理没有一个是我能理解的，不过他讲道理的样子我倒是记得蛮清楚。哦，对了，我到现在还依稀记得他说的那句话。他说接受高等教育，远远不能使我们获得自由，因为它在我们身上所形成的每一种知识都会引发出新的诉求，最终导致生活的镣铐越来越可怕地收紧，以至于害怕丧失什么的恐惧窒息了我们原本想要改变现状的炽热冲动，迫使我们接受被动顺从的准则，成为了生活的最高智慧。”
说到这里，她对陈可恩笑了一下，弄得陈可恩怪不好意思的。
“他讲得那些道理确实很难懂，”她继续回忆，“他说的什么自由呀，什么诉求之类的，我都不太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不过，我却屏息听着。因为他讲道理的样子好帅，哈哈哈......不说起这件事，我差点都忘了原来自己也有犯花痴的时候。当时的我，只知道如何回答别人问我这三个问题：‘你穿的是哪个设计师的作品呀？你的健身秘诀是什么呀？能说几个化妆的小贴士吗？’我不像他，懂那么多东西。那时我想，他既然那么喜欢书，我就给他买书当作礼物咯，总不会又说我一顿吧。当时，我还想着送哪本书当定情信物比较好。幸好，当时并没那么做，要不然......唉，书呀，诗啊，这些都是我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不过，我却喜欢他看书的样子，时不时伸手掐一掐那张正聚精会神看书的小脸蛋，欣赏他因痛苦而发生变化的神情。”
“我爱他，想永远和他在一起。然而，我并不了解他。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贵族，喜欢待在一个比现实世界更美的地方。他认为，现实是肮脏丑陋的，完全不适合他的生存。于是，他总是躲在那随风幻灭的精神世界里不愿出来。除此之外，他还喜欢去欣赏那些经过时间洗刷过后剩下来的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什么？你问我既然我不了解他，那他又怎么让我着迷的呢？这.....恐怕连我自己也不能解释清楚。”
“或许，正是因为我弄不懂他的内心世界，反而激起我想要了解他这个人吧。他就像一个神秘的宝贝似的，不断散发着诱人的光芒，让我忍不住想要把他占为己有。我从不怀疑有一天他会向我求婚。即使他拿着一根草折叠而成的戒指，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嫁给他。而且，我长得那么漂亮又这么喜欢他。他有什么理由不娶我？就在送我回家的路上，他对我：‘路小琪，有句话我想对你说，但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当时，我害羞地满面通红，身体不由自主地瞎晃动。即使他已经挥手说明天见，我还是没能缓过神来。被幸福冲昏头脑的我，不顾父亲的责骂一口气跑到我自己的房间，然后栽进软绵绵的被窝，在心里计划着我们的未来。”
听到这里，陈可恩发觉她的语气发生了变化。
“哎，这事可不能由我一个人决定！当时我想这件事得和他商量商量。”她笑得很开心，只是笑容的背后似乎还隐藏些一些辛酸，“我往着这条思路一直想下去，想着他接受我父亲的产业，成为一名慷慨的地产商，时不时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出去旅游。就连孩子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和剪什么样的发型，我都想好了。他要是想当一名深受学生爱戴的老师，那我就说动父亲为他建一所学校。这样他就安心地待这里教书，用不着跑到外省去。‘哈，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叫路敏仪。’我在心里呼唤着与他结合之后孩子的名字，脸不由得又红了些。”
“我躺在床上，朦胧的月光洒在我的身上，我在脑子里想象着与他结合的整个过程。我仿佛看见了他用力俯视着我时，脸上那又善又恶的表情。我听见了他说的话，求我一定要做他的妻子。哈，明天这个时候说不定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呢！我从床上坐起来，盘着脚，心里火辣辣地想着，以后要是生了个女孩，那就让她好好学学如何扭屁股，吸引那些长得好看但抵抗力并不足的男孩。要是生了个男孩，那就让他好好学学怎么花钱，不要被别人小瞧他是地产商的儿子。要是生了个龙凤胎，那就更好了，两个办法一起执行。‘不过，这些事等我结了婚以后再操心吧。’我抛开这些烦恼，然后安心地睡下。”
陈可恩默不作声，认真地听着这个甜美的故事。
“现在回想起来啊，也觉得当初自己傻得那么可爱。”她苦笑着说，“那天晚上他其实是想告诉我，他喜欢上了别人。我一直以为我是他理想的结婚对象。没想到.....他却选择了一个在精神上能与他有所交流的女孩。你应该能明白的。作为一个刚满十九岁的女孩，为了挽留回对方的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我做了我能做的事。然而，我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对他完全没有作用。他照旧和他的狐狸精漫步于操场上，一边不知羞耻地牵着别人的手，一边不知道在瞎聊些什么。”
“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已坐在以前我们经常坐的位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不停和那个该死的狐狸精说着甜言蜜语。好像我以前一直都没法理解的事，竟然成了他们之间最好笑的笑话。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办法继续思考下去。他的样子如恶魔一般，在我的脑子里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之前，那些充满甜美和温暖的画面，如今却变成了世界上可怕的毒药，准备一步又一步将我逼死。”
听到这里，陈可恩发觉这个故事开始往悲伤的方向走去。
“当他与那个狐狸精亲吻时我彻底清醒过来，我仔细打量着他们的身影，试图从中找到他们不合适的理由，然后安慰自己他很快就会回到我的身边。然而，我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比较好的理由。他们看上去是多么的郎才女貌，我好像才是第三者。后来，我想起他的一个舍友，猛然间我仿佛看见他那双忏悔的眼神。于是，我提上裙子，就跑去找他的舍友了。没错，我跟他的舍友上了床，他宿舍最丑的那个。”
“我以为这样就会让他感到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我把送进狼口。然而，他并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反而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本来想再跟他的另外一个舍友上床来着，却被我的父亲锁在房间。我没办法跟外面的人取得联系，也不知道他们快刀斩乱马，还没毕业就宣布结婚了。原来他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原来他也知道我为什么跟他的舍友上床，原来他还知道什么叫后悔，哈哈哈！后来，我才明白我这一生最大的快乐就是看着他忍受内心煎熬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开怀大笑，陈可恩听出了里面背叛的味道。
”当时，吃了过期避孕药的我，在床上打滚了好几个星期。那药还是之前我们准备好的。当时我们还想着再多玩几年，之后再结婚，没想到......后来，于心不忍的父亲，带着我到处去走走。家里的产业交给其他人来打理。父亲他觉得自己是因为努力工作而忽视了我的存在，才导致我变成如今这样模样。”
“父亲他感到自责。其实我并不怪他，是他的女儿爱错了人。我和我的父亲到处去玩的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我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温暖的父爱。原来天底下最爱我的男人，是我的父亲。当我明白以后，与父亲的相处变得相当和谐，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反对他。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听到这里，陈可恩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故事。亚里士多德曾在《诗学》中论述了文学作品的情感与伦理：“悲剧不应表现好人由顺达之境转入败逆之境，因为这既不能引发恐惧，亦不能引发怜悯，倒是会使人产生反感。其次，不应表现坏人由败逆之境转入顺达之境，因为这与悲剧精神背道而驰，在哪一点上都不符合悲剧的要求——既不能引起同情，也不能引发怜悯或恐惧。”他不想花两三年时间去描述这样一个普通的故事。但此刻，他就坐在路小琪的旁边，他也不好意思去打断她的话，更不敢叫她不要讲下去了。
“可能是因为有人看不惯我吧，所以叫老天爷把我这个有钱又那么爱我的父亲给带走了。”她有些失落地说，“父亲走了之后，没有经济来源的我，只能回到自己的祖国去。我原以为回到自己的家之后，可以安心找一个老实人嫁了，过一个安稳的日子。没想到在我们离开的这四年间，母亲居然和外人串通，将父亲的产业全部偷走了。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我的母亲。我不愿成为母亲做生意的筹码，所以离开了那个曾经给我无数温暖的家。”
“后来，通过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在他的帮助之下，为我夺回了一部分家产。不过，这时的我已没有了想要继续当一个妇道人家的念头。我把剩下的一部分家产全部换成了钱。然后，把这笔钱全部注入到他的公司里去。是的，就是我当初爱着的那个人。你这样的疑惑，我能理解。为什么我要把剩下的钱全部花在他身上？我不是非常恨他吗？他不是伤害了我吗？没错，我恨他，非常恨他！在旅游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想让别人高兴，那就赞美他心爱的东西。同样的道理，如果想让别人难过，那就毁了他心爱的东西。”
听到这里，陈可恩真替她感到惋惜。唉，女人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
“他不是特别爱看书吗？那我就把钱全部砸到他的公司，让他整天与他以前特别讨厌的人待在一起，没时间再静下来看书，哈哈哈！这是我这辈子花钱花得最痛快的一次！它给我带来了无限的快乐。如今我每天都守在他公司的门口，通过窗户看着他焦头烂额的样子，还要好言好气的与他特别讨厌的人说话，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听说他以前还有大把的时间用来陪他的那个狐狸精。如今公司有了一点业绩，他每天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家。回去之后，来不及说什么甜言蜜语就要休息了。因为明天一早他又要起床上班了。‘哈，钱，真是个好东西！’我不得不这么说。”
“那个......”陈可恩打断她的话。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现在还喜不喜欢他？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啊，这是！他已不是我以前喜欢的那个人了。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个贪图利益的老头子而已。他已不是年轻时那个心地善良有着美好追求的读书人。我喜欢以前的他，可如今那些特质早已被现实的生活抹杀了。既然我现在不喜欢他，那么为什么我还要在守在这里呢？除了看他一步又一步变成他讨厌的样子以外，还有更重要的另一个理由。”
“如果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了我，发现我变成了一个乞丐，而他成了个有钱人，一定会感慨世事无常。以我对他的了解，以前的那个他一定被我唤醒。就算一次没叫醒他，那么第二次、第三次......总会唤醒。终有一天，年轻的那个他在面对眼前的生活时，一定会毁了他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还待在这里的原因。”说到这里，她就再也没有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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